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名字,我只知道,她姓蓝,但是,她的名字,却是秦府里的一大忌讳,没有人敢提起,而我,也是在千方百计之下,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的。“那你是?”
我又问。“我叫萧忆冉,也叫蓝衣霄。”
其实,他一开始就已经告诉了我他的真名。“蓝衣霄?你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某非是我母亲的弟弟吗?若是这样,他为何答应了老夫人赐予的婚事?“我是你母亲的徒弟。十九年前,你母亲来到中原,遇到了你父亲,一年之后,有了你,但是,她死了。”
他向我叙说着秦府里的人永远不可能说出的事情。“中原?某非我母亲不是中原人?”
我心中大骇,我只是以为我母亲身份神秘,却没想到,她并非是中原人。“蓝是南疆之地的大姓。”
“南疆?”
我低吟一声,“那为何,你现在才来?”
他对我笑笑,那笑,让我脸红心跳:“刚说你聪明,怎么又笨了起来,十九年前,我不过七岁而已,几年前,我来过中原,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一个女儿,于是,我决定现在才来。一来,是你的年纪,是该知道真相的时候,二来,有些东西,是应该还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外面传来噼里啪啦作响的拍门声,这三更半夜,便是认作鬼敲门也是不为过的。——我与屋中之人对视一眼,那蓝衣霄将门打开之后,门一打开,秦生玉就像一股风似的,冲了进来。进来后的第一件事情,是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她怒气未消地对我吼道:“你这个狐狸精,竟抢了我的夫婿!你和你娘一样,都是祸水!祸害!祸害!”
第二个巴掌未落下,手已经被蓝衣霄狠狠抓住,他厉声道:“秦生玉,你敢!”
仅是这五个字,生玉就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蓝衣霄,而后,她又看了看我……很快,房子里涌入了不少人,人群向两边分开,老夫人从人群里走了进来,龙头拐杖先碰了地,然后就狠狠地砸在了生玉的身上——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生气,只是第一次见到她对秦生玉这样的生气。“孽障,竟然这样对你的姐姐!这样美妙无痕的皮肤,你竟舍得伤害?”
她关心的竟然只是我的皮肤。我摸了摸脸,那火辣辣的感觉犹未散去,而触手间,只摸到一片滑腻——生玉手上戴了一枚金戒指——那戒指,划伤了我的脸。蓝衣霄的一方锦帕抚上我脸,我的伤口顿时火辣辣的疼,我正要拿下,他却在我耳边说:“别摸,这上面有伤药。”
“老夫人,生花需要休息……”话未说尽,老夫人就带着生玉以及一干人等离开了。“老夫人,还真是狠,对自己的孙女,竟然下得去手。”
他一边替我清理着伤口,一边对我说。我微微一笑,手上抚摸着房间里的一盆花,神色凄凉道:“何止是生玉。”
他脸色一暗——他知道,我说的是自己,我亦是老夫人的孙女,但我所住所吃所用,皆不能和生玉相比。只是却不知为何,这一次,老夫人竟偏向于我,而非生玉,这反而让人觉得疑惑了……“老夫人不像那些沉不住气的人,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不会仅仅只是因为生玉划伤了你的脸吧?”
伤口上的血被弄干,涂满一层棕色的伤药。有些火辣辣的疼,但我却并未在意。“许是因为一月之后,就要向皇宫进贡了吧。”
我继续摆弄着这朵花说,“秦府以养花发家,三年一上贡,但前几次上贡的花,却一次不如一次了,如果这一次上贡的花品再是如此,恐怕秦府的荣华富贵,也要如花般枯萎了。”
“富贵两字,是要害死人的。”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异常认真。而这世间害人的,何止是富贵两字。我抚摸着花瓣笑笑:“自我记事以来,老夫人似乎总是处变不惊的,不笑也不怒,除了今天,九年前似乎老夫人也震怒过一次——那一次是因为老太爷的死。”
“那你知道老太爷是怎么死的吗?”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忽然问我。“听说是暴毙——就像我母亲一样。”
想到这里,我竟笑了出来,而笑里,有泪,“老太爷,母亲暴毙,父亲郁郁而亡,生玉的母亲失踪……这偌大的秦府,到底死过多少有名没名的人啊。”
只是死的人再多,这个女人,这个在秦府之中立于顶点的女人,终究脸上,永远都是如此的处变不惊,不见一丝悲哀,亦不见一丝心惊,更没有一丝动容——这是一个何等让人觉得可怕的女人啊,死的是自己的至亲,自己的挚爱,却不见她一丝动容,一丝改变。“也许老太爷不是暴毙。”
就在这时,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猛地看着我。“老太爷死在秦府进贡前几天,我听说老太爷死后,老夫人上贡了一种奇花,此花靛青碧绿,叶白根黑,散有淡香,后妃不爱,却唯是帝王,太子之类男子独爱此花。”
他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师父留下的手抄本,而原本,被她带到了中原,里面写着奇花异术,其中有一种叫人花种。”
一听这名字,我的心就咯噔一下。“以人肥养花,花开极艳,花似人形,为花中极品……”他读着其中一段,“但因为我手里的手抄本,并不完全,不能知道此法为何。”
“你的意思是?老太爷被制成了花肥,养成了花,进贡给了皇帝?”
我回想着记忆里的那个慈祥老人,花白的头发,总是和蔼地笑着,虽然皮肤黝黑,却给人一种极易亲近的感觉。——也许,确实如蓝衣霄说说,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而已。——我此时手掌下摆弄的花,竟然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枯萎了。——从小,我就发现我有这样的能力,我的身体,似乎可以控制花,无论我笑或是我怒的时候,那情感似乎会变成养料,渗入花的身体里。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也许这一份力量,会将秦府推上另一次荣光,可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所希望的,我所想念的,我所盼望的,乃是有一天,我能从秦府之中逃出去,云游四海也好,大隐隐于市也罢,终究比这被所谓富贵侵蚀到了骨子里的秦府要好的许多。我不过是一个听故事的人,此时却如此地沉溺其中,我分明知道,这不过只是一个故事,一个悲哀的故事,可是,我却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当我不过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时候,我是如此容易地沉溺其中。一个人听着故事,经历着别人的人生,无可自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