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卿冷艳高贵的内心,顿时在草原猎猎的寒风中,迎风流泪,掉下来的冰渣子,在风中碎成一片一片的,一如他挣扎的心。欧阳皓月也是个粗神经的,他只是“哦”了一声,真的就接着往下讲了。“因为距离太远,我没办法弄清楚,究竟木桩上的气息是蒋乐河被吊在上面染上的,还是蒋乐河已经被装进去了——”“你说什么?”
暮云卿立刻恢复了精明的摸样,“把人装进木桩子?那不是禁术吗?”
就如同暮云卿自己说的那样,辰家近百年来不参与任何派系,不主动涉及宫廷内务,实在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但并不意味着,这个百年大族,就成了闭门造车、胆小怕事的家族。相反,辰家手中掌握的资料信息,可能要比黎国皇家影子营的资料库,还要齐全。把一个活人经过某种特殊处理之后,再将他装入一个木桩,根部埋入湿土三天,将人取出来,再经过巫师或者蛊师的处理,把人重新装入原来的木桩,再把木桩整个埋入地下,留着一小截木桩顶部在地面上透气。整个过程中,那个人都还活着,并且感官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这样处理出来的人,怨气极大,并且不生不死。只要埋入地底一天,并在上面浇上活人的鲜血,就能让原本处理他的蛊师或者巫师,把他变成一个媒介,去控制和他有过亲密接触的人。这种禁术极其残忍,而且让人防不胜防,在历史上,是早就被禁止的术法,而之后任何想要恢复这项禁术的国家,都会被大陆盟国攻击。要是草原真的启用了这种禁术,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草原王投靠了一个极其神秘而强大的人。因为整个大陆上最强的两个国家就是处月部和黎国,而草原这么做,显然不可能是这两个国家中的任何一个授意的。依照草原王谨慎的性子,他敢这么大胆,就说明草原背后的那个人,有这个实力和两国对抗。什么时候,西北出了这样的人,而他暮云卿却不知道呢?暮云卿对欧阳皓月道:“你再探查一下,木桩周围还有没有什么禁术?”
直到夕阳西下日暮低垂的时候,暮云卿才一个人回到了军营,而欧阳皓月则不见踪影。廉成历迎上去,刚想说什么,见他眼中少见的疲倦,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将军,快去歇歇吧。”
暮云卿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道:“有什么事,说吧。”
廉成历皱了皱眉头,道:“何琴把邱凉意的脸划花了。”
暮云卿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何琴?不就是那个胆小安分的侍女?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勇气了。廉成历的脸色更加难看:“邱凉意公开侮辱朱邪玉麟军师,还打了一个影子营。但是何琴当时的状态也不对。不过这件事不急,您先去休息?”
暮云卿摇摇头,语调比平时要低沉一点,道:“带路。”
廉成历二话不说,立即转身走在前面。暮云卿轻笑一声:“其实你们都盼着我回来解决这件事吧。”
廉成历也有些尴尬,堂堂一个大将军还搞不定两个女人,说出去确实挺丢人的。暮云卿问:“是何琴一个人状态不对,还是何琴邱凉意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对?”
廉成历的脚步顿了顿,道:“邱凉意本来就是娇蛮的性子,我倒是没注意她对不对了……”暮云卿抿了抿嘴,没有说话。邱凉意确实是娇蛮性子,但经过他那样的调教之后还敢公然做出这种挑衅的举动,那简直就是没脑子加胆大包天。暮云卿忽然想到,何琴也算是朱邪玉麟最亲近的人之一,要是蒋乐河真的被做成了禁术媒介,有没有可能何琴也会受到影响?他们走到军营侧面的一个柴房前,停下。廉成历示意守在门前的两个士兵推开门,屋内立刻传来诡异的酸臭味,士兵的火把照进房间,只看见满地黄绿色的呕吐物,以及五花大绑昏迷在座位上的两个女子。廉成历大惊失色,赶紧吩咐士兵进去给她们松绑,却被半空中传来的一声断喝给止住了脚步。欧阳皓月几乎是滚着从不远处的树梢上下来的,风尘仆仆却挡不住背后简直就是迎风招展的大尾巴:“都给老子闪开!”
暮云卿眼疾手快,单手拉着廉成历退开,一脚将两个呆愣的士兵也踹到一边去,恰在此时,欧阳皓月如展翅大鹏,扑啦啦拍打着翅膀,窜进房间,带起的内劲顺势将门关上。两个士兵快速从地板上爬起来,暮云卿那一脚虽然快,但带着巧劲,所以他们并没有受伤。四人站在门前,面面相觑,最后廉成历和两个士兵把视线集中到了暮云卿身上。那个身影是在他们回来的时候劫持风炎将军的小兵吧?所以将军您一定知道些什么?暮云卿眨眨眼,发现自己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场面。这要是直接承认自己不知道呢,会不会影响他无所不能的形象?而此时,从薄薄的柴门里传来了几声怪异的笑声,以及欧阳皓月代表性的声音:“嘎嘎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走了,暮云卿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沉寂了一会儿,屋内又传出了欧阳皓月几乎是咏叹调一般的声音:“哦……我的师父!这一定是您在保佑着我!”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就在四人想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却听到屋内传来几声尖锐的尖叫,明显属于那两个女子的。廉成历有些不放心:“将军,我们要不要把何琴先带出来?”
那毕竟是朱邪玉麟军师的侍女,要真被欧阳皓月折腾出什么毛病,朱邪玉麟回来不扒了他们的皮。要知道,朱邪玉麟有一个守则,就是:见死不救者,揍死了之。暮云卿瞬间就觉得自己拿积累了许久的疲倦涌了上来,他优雅地打了个呵欠,揉着耳前的穴位,往回走:“本将很累了,廉副将,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处置吧。”
廉成历面对着从未出现过的真暮云卿耍赖人格,目瞪口呆,以至于眼睁睁错失了抗议的机会,只能守着柴门,等着欧阳皓月出来。这只是黎国西北军军营的一角,要是廉成历能够看见暮云卿走出这一角之后面临的事情,恐怕他会庆幸自己守在这里。按照常理,从黎国皇城到西北边境,就算骏马疾行,也需要三天两夜的时间,而现在,那些凡是在京城叫得上名号的家族代表,却都出现在了西北军军营中。暮云卿一抬眼就看见自己守在营门口的兵被推得踉跄的模样,眉头一皱,声音夹了内力,冷声道:“军营重地,擅闯者,斩!”
这一声出现,原本熙熙攘攘、挤在门边、吵闹得简直不成样子的贵族们,立刻安静了下来。但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作家臣打扮的男子。暮云卿定睛一看,却是上次来宣旨的公公。那公公着急地对暮云卿作揖行礼,似乎想要得到允许进入军营。暮云卿想了想,挥手让士兵们让开一点,亲自上前,只是模样姿态依旧慵懒而清冷:“我给你们一个住处,但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随意走动。”
守卫的士兵一点一点让开了位置,很快就来了一队士兵,上前一个一个地带领并监视着他们往军营右侧走去。那里是士兵的家眷住的地方,远离仓库、议事厅以及训练场。那公公小跑着到暮云卿身边,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暮云卿笑了一声,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你们的子弟被抓是今天早上的事,只用了一天你们就从京城来到了西北,真乃神速。”
走在前面的人瞬间有些尴尬。暮云卿将他们的面部表情收到眼底,眉头微皱,有些不解:他和杜明月交易要上演这么一出戏,是三天前。而要是有人在那个时候去给京城的人通风报信,跟现在的时间也能吻合。也就是说,军营中还有细作吗?那公公见暮云卿皱起了眉头,就有些担心,可是又不敢打扰他,正焦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呢,就听暮云卿已经往前走了,边淡淡道:“说吧。”
那位公公轻舒一口气,赶紧小跑着跟上去,小声道:“陛下让您给他一份书面报告。”
暮云卿的脚步没有一丝紊乱,只是他嘴角上挑的弧度变大了:“哦?陛下想要什么报告?”
“这个……将军这次的做法,让陛下和辰家要直接面对世家的责难,他们压力很大。”
暮云卿站定了脚步,面上没什么表情,随手招来一个士兵,让他将这位公公也送下去休息,才按着眉间,叹息。就这么站了良久,暮云卿才恢复过来,他叫来一个巡逻的士兵,让他叫邱昱半个时辰后来自己房间,然后就回房休息。如果说,黎国西北军打了一场败仗再加上有人蓄意捣乱,那是愁容惨淡的话,难得打了胜仗的处月部军营,就是完全不同的样子。杜明月特意让士兵开了一场庆功宴,但自己却只出席了很短的时间,就消失了。朱邪玉麟依旧没办法动弹,但是很奇特的,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现在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洁白的床上,消瘦而虚弱,苍白的面上带着高烧时特有的红晕,有一种难言的病态美。朱邪玉麟正感慨着,如果是自己原本的身体,肯定不会生病得这么好看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朱邪玉麟一激灵,条件反射地就想躲起来,后知后觉才想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她都不知道呢,躲什么躲!于是,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抱臂在一边看着。进来的人是杜明月,手里还拿着一坛子酒,泥封已经被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