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也是个活生生的人的事实,她不想让自己背上伤害一个小女孩的负担。但是她忘了,在这个世界,十五六岁的女子,已经是可以成亲出嫁的时候了,用不着她的怜惜内疚。洛未显然也注意到朱邪玉麟关注的重点和自己不一样,只好再次提点道:“你现在用她的名字,再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关于她的事情说一遍。”
朱邪玉麟皱眉,看了眼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猫眼少年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嘤嘤嘤的好人,心里有些排斥。说到底,她还是秉持着家丑不可外扬的精神,不管她和暮云卿闹得怎么僵,都不愿意他们之间的不愉快被不相干的人听去。洛未就算准了朱邪玉麟的这种心理,嘴角一挑,道:“现在你明白了?”
“啊?明白……什么?”
朱邪玉麟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就在自己迟疑的时候就说出这种话呢?故作高深掐指一算什么的,那是你们这些神棍的技能,不是老娘的好吗!朱邪玉麟表示,有一个神棍——还是资深傲娇级别的神棍——作为心理咨询师,真是非常令人忧伤。猫眼少年毕竟是少年心性,听到这里,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但是没有得到朱邪玉麟的同意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纠结得很是苦恼。洛未忽然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
好不容易有个当事人愿意搭理自己,猫眼少年甚至顾不上看朱邪玉麟的神色,就跳着跑到两人身边蹲下,两眼亮晶晶的。只是不等他开口,朱邪玉麟快速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愿意说曲露的名字,是为了维护暮云卿,而不是我想的那样,想要保护曲露?”
洛未点头:“我敢说,你对暮云卿的感情,会成为你们成功最大的保障,但也是你毁掉自己,最大的威胁因素。”
朱邪玉麟有些不可思议:“你觉得我会毁掉自己?为了……暮云卿?”
洛未看着朱邪玉麟面上掩饰不住的搞笑神情,也跟着笑了笑,点头:“嗯。”
朱邪玉麟其实真的很想挥挥手说“那你别搞笑了,老娘怎么着也算是过尽千帆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暮云卿而毁掉自己”,但是看着洛未高深莫测的神情,也有点怂了。我勒个擦!难道老娘一世英名真的要毁在暮云卿着王八蛋手里?关键是人家还玩着金屋藏娇这一套啊!早知道年轻的时候就不要那么风流了……难怪高中好不容易真心看上的小学长也出国了,到现在还音讯全无什么的,真是相当虐心!洛未看着朱邪玉麟面上神情变化,轻轻笑了出来,摸着猫眼少年的脑袋,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哦。”
猫眼少年蹲着任由洛未蹂躏他那一头卷毛,乖乖道,“我刚才想说,暮家的人应该对这种香味也很敏感吧?毕竟是经常跟战马打交道的人啊。”
朱邪玉麟愣了一下,问:“你的意思是,暮云卿知道我身上带着这种香,却没有提醒我?”
猫眼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朱邪玉麟的神情一下子有些恍惚,然后又快速变得冷硬了起来,有些担忧,但还是先点头:“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的。青烟姑娘,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动到窗边的好人惊呼了一声,忽然欢呼着往楼下跑去:“我要去把马厩中的马匹都放出来!”
洛未离窗户最近,转身就关上了窗户,笑着指了指窗外:“你要看吗?”
朱邪玉麟只走到床边扫了一眼,就皱着眉头坐到桌边。她并没有密集恐惧症,但是当数不清的寄生甲虫浩浩荡荡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泛上生理性的厌恶。果然有些事情,是神都不能忍啊。朱邪玉麟轻叹一声,看着猫眼少年,问:“你对暮家很熟悉?”
猫眼少年笑着拍拍胸口,神情无比自豪:“那是!这两年啊,好人大哥接手和皇宫有关的马匹买卖,而我则逐渐参与和暮家有关的生意呢。青烟姑娘我是不是很能干?”
朱邪玉麟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弯着眼睛,笑:“嗯,你很能干。”
暮云卿。朱邪玉麟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但是就冲你不告诉我身上还有这种阴毒的香,我想,我们两个的感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到此为止。朱邪玉麟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觉得胸口一痛,心中忽然间空荡荡的。猫眼少年本来还傻呵呵地笑着接受朱邪玉麟亲密的举动,但是一抬头,却吓得脸都白了:“青烟姑娘?青烟姑娘,你怎么哭了呢?你哪里疼啊?”
在少年朴素的世界观中,他直觉地认为,能够让人哭泣的,就是身体上出现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是真正的痛,却是说不出来的,甚至是,没办法描述的啊。朱邪玉麟用力地闭了闭眼睛,笑道:“我哪里有哭,分明是突然间看见那么多的车轱辘,眼睛被吓到了。”
猫眼少年歪着脑袋,好奇地问:“眼睛也能被吓到啊?”
“对啊。”
朱邪玉麟放在他脑袋上的手没有拿开,感受着手底下毛茸茸的温暖,缓缓道,“眼睛、嘴巴、鼻子、皮肤,还有……心,我们身上的一切都能感觉到情绪。”
“啊,我知道我知道!”
少年惊喜地叫起来,“就像青烟姑娘对我笑的时候我很开心,心就砰砰跳一样,就像爷爷骂我的时候,我就全身难受一样。原来是我的身体感觉到了你们的情绪啊!”
朱邪玉麟笑着,不说话。洛未看着她:“你想放弃他?”
朱邪玉麟看了他一眼,洛未的眼中没有明显的悲喜。从朱邪玉麟第一次见到洛未到现在,两人接触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也足以让朱邪玉麟初步了解这个男人。洛未的眼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惊惶的情绪,甚至连负面的情绪也很少出现,就算偶尔有行为上的失态,但那双眼睛,却永远保持着云淡风轻淡漠疏离的旁观者的样子。这样一个男人,作为一国的国师而言,那是再称职不过。但作为一个人,他显然缺少了太多为人的情绪和活力,更别提作为一个男人。朱邪玉麟不知道十几年前的洛未是不是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不过她隐约能猜到,为什么公主殿下会选择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的叛逆小子宋烨修,而不选择洛未了。女人,说到底还是感性的动物,不管她们心里把自己想象得多么坚强,都希望在某个时候,能有个人搂着自己,陪伴着自己过寻常小夫妻的琐碎、温馨的日子。而不是一直端着架子,高高站在神坛上。高处不胜寒这几个字,自诞生起,就不曾过时过。洛未不明白为什么朱邪玉麟看着自己的眼神竟然还带上了些许同情,不过并没有在意:“还记得刚才我跟你说过的……”“母亲和父亲说。”
朱邪玉麟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道,“他们想要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离开皇城。若是他们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就让我把他们葬在西北荒漠中。”
洛未的眼神快速颤动了一下,眼中有一瞬间充满了满溢的悲凉,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那件事之后,他永远都不能习惯在旁人面前显露感情。朱邪玉麟轻笑一声,道:“国师,方才朱邪玉麟冒犯了。您原先想说什么?”
洛未轻叹一声,道:“你太看重感情。你是不是想,既然暮云卿对你不仁,就别怪你对他不义?”
朱邪玉麟笑,带着释然和自嘲:“我哪有那种觉悟?暮云卿那种男人,就跟毒药一样,没那么容易让人把他戒掉。我只是不想再和他有感情上的瓜葛,但并没有说不愿意帮他。”
洛未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是很明白这种论调,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不再纠缠:“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我就不罗嗦了。”
“那……”朱邪玉麟咬了咬下唇,道,“你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洛未笑了两声,道:“宋烨修给你看过卷轴了是不是?”
朱邪玉麟愣了一下,点头。这件事她和宋烨修都不可能往外传,郁竹正看过卷轴之后心神恍惚更不可能告诉别人,而暮云卿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去找洛未商量这件事。而这几个人身边是绝对不允许影子营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的。但是洛未知道了……难不成真是掐指一算?见朱邪玉麟神情疑惑,洛未却不解释,只是神秘地笑了笑,道:“你成亲那天,一定要带着那卷轴。”
朱邪玉麟双唇微张,满眼疑惑:“啊?”
“你们在暮家成亲,那么新房自然也是暮家给你们准备——不可能住暮云卿原本的房子,暮家也有自己的讲究。你们成亲那天,于情于理你和暮云卿都处于身不由己的状态。”
朱邪玉麟想了想:“国师的意思,是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我和暮云卿成亲的那天晚上?”
洛未点头:“那个巫女,是在洞房花烛夜的晚上,被殉葬于墓坑的。”
朱邪玉麟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呃,那印主是怎么死的?”
难不成是马上风?这也未免太囧了啊!见朱邪玉麟神色有些不对,猫眼少年很是懂事地将脑袋凑上来:“青烟姑娘不要伤心……”“我没有伤心。”
朱邪玉麟赶紧将如同脱缰的野马似的思绪死命拉回来,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