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暴雨刚过,河流暴涨,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就被拦在了河岸边。然后,那些人很快就追了上来……”朱邪玉麟已经完全陷入这个故事里了,听到这里,就有些着急,催促道:“然后呢?然后是不是我就出场了?哎呀你别婆婆妈妈的行不行?是不是男人啊!有话就快点说完!”
暮云卿被催促得哭笑不得,起身翻动了一下烤鱼,回忆当时的场景,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是啊,后来你就出现了。”
当时小小的青烟从密林中滚出来,一身狼狈,瘦的几乎成了个皮包骨的小骷髅。她一见到暮云卿正在被追杀,身上已经有了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也不知怎么的,顿时凶性大发。暮云卿甚至不知道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是怎么快速地从湍急的水流中游过来的,甚至也不清楚她是怎么用削尖的树枝给那些杀手重创的。他只记得,在一片温热的血液中,在纷乱的肢体和抢夺以及刀光中,那个女孩子快速地拉着他跳进河里,扣着他的肩膀,几乎是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拖着过了河。那种湍急的河流,对于一个熟悉水性的成年人来说都是挑战,更何况是常年身居内陆的黎国国民。所以那些杀手在河对岸犹豫片刻之后,还是选择绕道,看看能不能找一条绕过河流进入密林的路。在把小小的暮云卿拖进密林之后,青烟二话不说就去扒他的衣服,暮云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尖锐地疼了起来,青烟满嘴是血地抬起头。那因为鲜血而更显殷红的双唇间,有一抹暗色的光,一闪而过,快速消失了。小小的暮云卿因为这种从未经历过、也明显不在他这个年纪承受范围之内的疼痛晕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河岸边上已经架起了一个火堆,两边简陋的木架子,上面串着两条鱼在烤着。暮云卿觉得有些惊奇,正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感到从胸口以及腿上背上传来的疼痛,有点钝,有点清凉,应该是伤口已经上了药。他也不做任何动作了,就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牵扯了下嘴角,问:“你是树林里的小孩?”
这片城郊的树林应该山上皇家猎场的外围,在京城律法中应该属于无人区。这里的猎物也不多,再加上有一条时不时来个水位暴涨的河流在前边横着,把主意打上这里的土地的农民还确实比其他地方少很多。但并不意味着这里就真的没有任何居民了。相反,能够定居在这里的农民,一般兼具了游牧民族的凶悍,要比寻常百姓难对付得多。这也是为什么暮云卿会往这边跑的原因——京城贵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你们土地,当贵族子弟落难的时候,你们难道没有义务帮忙?小小的青烟很快就烤好了鱼,用早就准备好的、放在一边的粽叶包裹着其中一条鱼,递给躺在地上的暮云卿:“吃。”
一个字,冷凝精炼,若不是这个女孩之前还救了自己,暮云卿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偏见了。暮云卿长得好,小的时候面容没有长开,还没有形成那种杀伐之气,乍一看上去就像一个粉雕玉琢的散财童子,任谁见到他都忍不住心生喜爱,被这样冷着脸对待,还是第一次。青烟依旧没什么表情,见暮云卿没什么动作,喂他吃了鱼,刚要转身,就一脸杀气地站起来,一推暮云卿:“快走!”
之前从河岸边离开的杀手,不知道从那条路绕过了河流,进入了密林的范围,现在正分开,从三个方向包围向这两个小孩子。暮云卿受了伤,但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所以他在最开始的说时候被青烟推着滚了一圈之后,就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仗着小孩子小巧的身子,在那些杀手中间钻来钻去。不知道为什么,青烟宁愿留在河岸边上跟那些杀手周旋也不愿意跑进密林,受到她的影响,暮云卿半是主动地留在了河岸边。好在暮云卿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暮家,再加上这里毕竟是处月部皇城,到处都是世家贵族的眼线。暮云卿被人追杀的消息一传回暮家,暮家就立刻派出了大量的侍卫循着线索前来救援。当那些救援通过河流之后,看见的就是一个瘦的看不出性别的小孩拉着少爷躲避刀剑,胸口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在汩汩流着血。见那些侍卫赶来,杀手也不恋战,其中一个人瞅准机会把两个小孩一刀扫向河边,扔下一个烟雾弹,集体遁逃。小小的暮云卿根本就没什么体力了,被这样一个冲击,虽然没有伤到身体,但也已经站不稳了。青烟护着他,却不能算是太有力气,就这么被歪倒的暮云卿带着滚下河。暮家的侍卫们大惊失色,慌忙冲上去想要“救出”自家少爷。但是当他们赶到河边的时候,却正好看家按青烟无比费力地把暮云卿用脑袋给顶出水面,看了眼那些侍卫,把暮云卿上半身推到岸上,青烟就转身,从水里离开了。朱邪玉麟听完整个故事,觉得有些好笑:“这就是你所谓的——知道了全部?”
架在木架子上的烤鱼已经可以吃了,暮云卿这一次没有再往上面撒什么东西,而是直接把两条烤成焦黄色的烤鱼取下来,稍微大一点的那条留给自己,小的那条递给朱邪玉麟。朱邪玉麟眯着眼睛,发现这样并没有让自己看的更清楚,就耸了耸肩,抬手慢动作地划过半空中,直到手指碰到了暮云卿温热的手指以及微微发烫的树枝。她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轻笑了两声,拿过烤鱼架子,边道:“我从没想过我还有这样的一天。”
暮云卿接口道:“哪样?”
跟我在一起,还是……跟我反目?朱邪玉麟皱眉,有些奇怪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在想,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应该算是耳聪目明的那一种人。谁知道也有一天体会到了身有目疾是什么感觉。蛮新奇的。”
暮云卿张了张嘴,半晌,轻叹一口气。原来在朱邪玉麟的心里,他暮云卿已经不再是第一位的了——应该是早就不在第一位了吧。暮云卿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两人过去的种种,回想起当初两人还在西北的时候,朱邪玉麟放心信赖地在他房间里留宿,朱邪玉麟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调理的样子……“暮云卿,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情况很怪异?”
朱邪玉麟咬着鱼肉,忽然皱眉出声。朱邪玉麟虽然受过教训,感知外物不可以全部依赖眼睛。但是“看”世界几乎成了所有现代人得知外界信息的最重要的途径。在之前那种千篇一律没有太大危机的石墙隧道还好,到了这种有花有草真实得不行的世界,朱邪玉麟的大脑就有些不够用了——得不到有效的资源信息啊,怎么分析都是缺失的。正沉浸在过往回忆中的暮云卿被朱邪玉麟的话惊醒,目光凌厉地环视一周,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异常——你发现什么了?”
朱邪玉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迟疑着道:“我……我发现,好像,我眼前看到的东西都被蒙上了一层白纱……”“起雾了?”
“不是……”朱邪玉麟知道自己这种说法很荒谬,但就是没办法不在意,“空地都没有问题,就是花花草草还有树木,好像云层上有什么类似纱布一样的东西掉下来,把它们全部盖住一样的。”
暮云卿笑了一声,道:“你救了我之后,我曾经去看过你,当时你也是这样。眼睛出了问题,身上没什么事情,但你却坚持认为自己身上包裹了一层纱布,要别人给你解开。”
朱邪玉麟一愣:“你……你当时不是被暮家人带回去了吗?你在哪里见到的……青烟?”
朱邪玉麟知道在暮云卿面前刻意区分“朱邪玉麟”和“青烟”并不是个理智的做法,但是她就是不愿意让暮云卿把自己跟以前的青烟混为一谈。即使她不打算爱着暮云卿了,也不想让这个男人把自己的存在跟别的女人混起来……这种心理真的很微妙吧。暮云卿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朱邪玉麟的这点小计较,想了想,把吃到一半的烤鱼放到一边,走到距离湖边最近的一棵树边上,抬手放了上去,转身朝着朱邪玉麟的方向,问:“我呢?我有没有被纱布包裹?”
朱邪玉麟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看,半晌,摇摇头,面上也有了疑惑。暮云卿轻笑一声,重新走回来,捡起烤鱼,坐到朱邪玉麟身边,道:“看来是一样的。”
朱邪玉麟愣了一下,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当时我年纪小,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即使见了你,除了感激就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了。”
朱邪玉麟这才反应过来,暮云卿又开始诉说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