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去,觉得眼下的女人是忠明派来给自己送刀,勾图衣食,乞求自己放他一条生路。可离近了,那股莫名的气势却不由自主地慑住了一刀斋。他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鱼眼鼓动,想将苏绫看个通透。我…她…看不透!“你没有兽化的妖耳,你是半灵?”
一刀斋迫切问道。土御门法师掩嘴笑着,端上两盘鲜花饼,酥油面上用红糖勾着佛像,散出的香味让猫婆婆耳朵颤了颤。苏绫也不客气,拿起就吃,嚼了几下,一股清新爽口的花枣泥在舌尖弥漫开来,甜得发腻。吃着吃着,苏绫一手拦住了猫婆婆,一边同一刀斋答道:“在下孤魂野鬼一条,天都人士,从小和走镖师父学了几手庄稼耙,算不得什么本事,年十六,师父把在下卖给了旗人。在下不肯,便投了井。”
一刀斋听苏绫现编的故事,反倒是提起了几分精神。土御门法师也来了兴致,因为死在天都,残魂能漂洋过海来这雪国的家伙,魂魄的灵力一定非常强大。苏绫吃完,打了个嗝,那粗俗行径哪儿有个姑娘模样,倒像极了江湖儿女。只见这隔声喷出一把金灿灿的雾,土御门一见大为吃惊…若说他干了什么,这鲜花饼上红糖勾的,是护持千佛的法相,里面的樱花枣馅也做了个五芒星驱邪图,任何妖怪吃了这贡品,都像是凡人生吞砒霜那般暴毙当场。见土御门的脸色,苏绫庆幸还好拦住了猫婆婆,不然自己又得少一位亲人。她大大咧咧地骂道:“一刀斋,你家这婆娘做的饼,只怕是面还没发净,馅是不错,啃着胃疼。”
土御门法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般女人模样又不是他想要的,爹生娘养能怪人家么?可他也不好还口,毕竟一国国师,和个二愣姑娘斗些嘴,想想都觉得丢人。“哼~”扭过头,土御门法师不回话,一刀斋给苏绫斟上酒,满满一大斗,足有七斤。“兄弟死了,没过头七,戒了。”
苏绫呸了一声。“丧服穿得不太舒坦,你衣服不错。”
一刀斋取下貂皮,递给苏绫,这意思,显然是要苏绫继续将故事说下去。“后来,在下去见牛头马面,管寿辰的判官讲,我未尽孝道,未恤子嗣,未酬鸿鹄之志,未杀窃国大贼。”
苏绫的猫瞳,眯成了一条缝。口中掷地有声,字字句句讲到:“投井自尽,要下什么地狱在下可不知道,少读了几年书,也没学过佛礼,秃子那一套,我不信。”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一刀斋心里,他一拍桌,双眼鼓得极大。“说得好!”
一刀斋晓得,眼下这半灵有不输于男儿的雄心,若是生在乱世,又有一身武艺,定是刀口舔血,脑袋系腰的枭雄之命。一刀斋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眼下的小姑娘非同一般了。她的眼神,和信长公很像!苏绫一瞄一刀斋腰间佩刀…【童子切—安纲】“哼…”嘴角微翘着笑出声,狡黠的脸上带着些许神秘,继续说道。“阁下也曾信过佛?”
一刀斋怒道:“胡言乱语!”
他觉得失态,又囫囵答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喃着…像是被苏绫点到了伤心事。“可…可轮回六道,畜生做了牛马几生几世,才修来一世人身,若是犯戒造杀业,生因果,又得迷迷茫茫投下轮回井,最后修到大德,承大苦业,证一身无喜无悲金身佛光大道…”“兀那凶神恶煞,却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一刀斋笑了…他的笑,似喜实悲。“可笑!可怜!可惜!可恨!”
这八字,从一刀斋口中蹦了出来。苏绫也不提一刀斋的伤心事,她细细想着,一刀斋这次来北地,似乎另有所图。他话里的意思,莫不是已经砍了那妖僧,弃了【大德世典黑光太刀】,妖刀村正放下之后,却没能成佛,反倒成了半死不活的恶鬼。苏绫接着吹:“在下实乃凶恶之人,去了地府,也没人愿意收留在下,地狱滚过一圈,见人都在用刑具残害自己。三岔口的鬼头槐前,有条白龙,它要在下往东去。在下便跟着大鱼一路游了过来。”
“一路魂光忽隐忽现,快要消散时,成了一尾野猫。在下只觉可惜,若是一头猛虎人熊,倒也…不用为了兄弟戒酒。”
话中之意,直指一刀斋。一刀斋此刻却一直在装疯卖傻,他显然是见过猫婆婆的,既然二哥是他生生腰斩,不可能认不出这猫妖。“你胸有大志…何不?”
一刀斋说了一半,他这是要怂恿苏绫造反啊…天都尘埃落定,四方喜迎王师,大和虽算不上国泰民安,好不容易过了战国乱世,谁愿意再起战事?这时候说出一句“你很有想法,要不当一方大名?”
的话来,实在太蠢。一刀斋落寞的想道…若没了战争,要剑有何用?“童子切?”
苏绫赶紧转移了话题,她突然觉得一刀斋非常奇怪,和忠明那样奇怪。或者说,这副本里的每一个NPC,都像是有着一段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复杂故事…“你认得它?”
一刀斋答道:“它是好剑。”
“国纲之名,谁人不知?”
苏绫也知道打出童子切的工匠,正是日本传有天下五剑的著名工匠作品。“砍了天邪鬼一只手的刀,在下当然晓得。”
苏绫准备说另一个故事。另一个一刀斋都熟知的故事。“传战国,狼烟四起,瀛洲仙岛,同如今的天都一样,饥民生养的多,饿死的孩子数不胜数,父母不忍心见孩子受苦,便将他们送进山里,孩子不懂事,只晓得要出去玩儿,于是欢喜得不得了,男孩唱着歌,女孩儿哭闹着,男人背着六角眼笼,装着孩子上了山。”
“杀光了,用一口大锅煮掉,吃完拍拍肚皮,男人唱着歌,女人流着泪下山。”
“后来,山上多了吃人的大妖怪,虽然是孩童模样,那怨气与妖力能一拳打碎山岳,喜欢吃人。”
不知不觉,千绪听得苏绫所言,开始在苏绫怀里嚎哭。“看来…你是真的想要与我为敌?”
一刀斋左手按着刀,他斜眼望着远方的山川,盐川以北,一束火光冲天而起,就像是云彩上面的神宫香火。那是忠明锻刀的炉火。“还有一首童谣,它叫笼中鸟。”
苏绫的话,彻彻底底刺痛了一刀斋的心。笼中鸟本是一首阐述母亲丧子之痛的童谣,但其中有两句却有意无意的指向了一刀斋。苏绫缓缓念道:“鹤与龟,都齐齐摔倒。”
这一句,正是在说本该长寿之物,半途夭折的意思。言下之意,话里的恶意如带毒的钢针,扎在一刀斋的心上。“可惜…现在的你,还不能让我魂归黄泉。”
一刀斋静坐。苏绫与他对视。如第一眼瞧见忠明浑身带着杀气那般。两人之间,正做着气势上的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