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于是,轿夫又换了个话题。“呵…近日三目町卖油翁讲,奉行夜里喝昏了脑袋,看见了猫妖…”苏绫打断道:“猫神。”
出了城门,踏上农田野道,轿子渐渐慢了下来。“对…猫神。”
轿夫有些尴尬:“小姐也晓得?”
苏绫觉着和这健谈的轿夫聊聊天打发时间也挺有趣的。“知道,夜里出了太阳。”
轿夫又问道:“小姐,你说,天照大御神能保佑我家五郎吗?”
刚道出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着轿子一歪,那轿夫连忙抓紧了提把。“不打紧。”
苏绫坐得四平八稳,答道:“你家五郎?今年多大?”
轿夫口中念叨着:“阴岁,应该有二十二了。”
苏绫:“怎么死的?”
轿夫情绪低落了会,自己起的话头,怎么就收不住嘴了呢。“饿死的。正保大旱,和天皇的孩子同一年去了黄泉。”
“真是可惜可怜。”
苏绫语气里带着同情。轿夫精神一振,又讲道:“小姐是善人,谁要是娶了小姐,那一定是祖上三代修造,比得狐仙报恩田螺姑娘的福分。”
后轿夫应道:“那是,小姐是美人,还给城南那独眼货郎赏了一贯钱呢,菩萨心肠。”
苏绫问道:“那人是谁?”
前轿夫答:“不晓得,是个异人。从小不会说话,后来养了个弃儿,听说是一位大人物的家臣。小姐不认得他?”
苏绫:“见过,不怎么熟。”
轿夫说道:“脾气古怪的很,只对他养女好。他就像一头狼崽子,见了什么肉,都要去啃上一口。”
苏绫不答。下总离京都说远不远,脚程快的,要走六个时辰。轿夫在这个年代还算是高薪职业,没本事的干不了,因为还得和京都外的山贼匪盗有点儿瓜葛。苏绫抵着窗睡了会,玉猫藏在打褂里。直到后夜,一轮明月悬在半空,他们在一处山脚停驻。苏绫微微醒了,窗外是一簇篝火。而不远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看得见边际山林的草木。轿夫坐在泥屯子上,咀嚼着甜菜,伴着些马草。在火光下,两位轿夫的脸晒得和泥巴一样,黄中带黑。苏绫听到,那两人在用关西腔交谈着。她听不懂关西腔,但翻译模块清清楚楚告诉她,他们在说什么。“杀了吗?”
“不杀?割了舌头?”
“她跑回来,有亲族认得,会来找我们的。”
“你想好,杀了,可就走上一条修罗路了。”
“那些武士平日不得杀人,夜里还不是拿人试刀问斩!”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不一样?”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是人,五郎死了,我很伤心,那小姐也有父母,她若是死了,她父母会和我一样伤心。天皇的儿女死了,也晓得悲字如何写,才有《禁刀令》、重农耕。我也不用吃稀喝粥。”
“我不管,我老了,活不过几年,我还要娶媳妇,生孩子!”
另一人愈发激动,欲要起身,又叫五郎父亲按下双肩。“嘘…”那人沉声说道:“跛脚佝腰,一身泥臭,又老又丑,哪家婆娘看得上我?只能看上我的钱!”
五郎父亲:“这笔你赚的不少。”
另一人道:“不够!”
五郎父亲:“你要多少?”
另一人想了想,说道:“五十贯?”
又觉得太多,他盘算着京都地产,一亩地,一石粮食,一头黄牛的价。“四十贯?”
越说,越觉得可笑。两个老男人抱着膝盖,提着糠酒喝了起来。“总之,杀了。”
五郎父亲道:”不如…卖了她?”
“卖给谁?”
“石川盗如何?叫她去当个山大王的妻子,也比曝尸荒野喂狼要好。”
“不行,她要是逃出来,我们要发配雪国。”
“呵,你杀人,是要喂鱼的。”
“此事,你不说,我不说,有谁晓得?”
五郎父亲指了指天。“大御神看着我们呢。”
一阵沉默。苏绫听见这段话时,心中默默给游戏制作人点了个赞。剩下的,就是敬候接下来的剧情走向了。只听见那关西腔的后轿夫,蹑手蹑脚往轿子这边来,一阵细碎零散的风吹草动,踏过密密麻麻的黄草枯叶,咯吱作响。而苏绫拉开的窗帘,正好瞧见轿夫靠在苏绫帘下,想瞧瞧苏绫是不是睡死了。四目相对,绿油油的猫瞳映入其眼帘。顿时那轿夫三魂七魄吓得差些离体,连滚带爬回头攥起一把火炭,掌心烧出焦糊臭味。口齿不清地对五郎父亲喊道:“妖怪!~她是妖怪!妖妖…妖怪!”
五郎父亲凑了过来,老练地问道:“坐得还舒坦吗?”
苏绫眯着眼:“还行,我闻到了狼粪的味道。”
五郎父亲连忙警觉起来,他细细辨认着林间山腰上那些绿色光点。“那是鬼火,不是狼眼。”
苏绫点点头:“你不怕?”
五郎父亲有些紧张,但他并不害怕鬼神。“不怕,有大御神看着我。”
苏绫闭上眼,她能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也能看见…不远处,深深草丛中,一头头灰毛瘦骨嶙峋的狼,正慢慢围了过来。一阵腥臭伴着晚风传来,苏绫甚至能听见那些狼在说什么…“肉…”“新鲜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