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太阳,临近政厅。鬼知道,那些异人很聪明,晓得躲在阳光之下,有遣使馆护着他们。他背着剑,在街上招人白眼,议论纷纷,很快就有街奉行找上了他。鬼拔了剑,在平凡人眼里,那只是个刀柄。见那奉行一脸不悦,就像是落了钱袋的铜板又飞了,还想搞事。鬼无奈解释半天,架不住人家一句“拿来,我看看。”
最后只得亮出土御门法师给的使节文书,探访异人的证明。终于,想要捞些油水的奉行恭恭敬敬退下。鬼内心暗骂着自己真是犯贱,这时代不讲特权,想走正规途径来讨好手握特权的家伙,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傻。路过骑兵队,鬼不假思索踏了进去,门房不认得这人,拦下了他。只见鬼从怀里掏出张黑布,往脸上一罩,这下门房认得了。又瑟瑟发抖道:“忍者大人,我看了你的脸,你不会杀我吧?”
鬼笑了笑,不做言语,顺着校场往对街走,省了不少路。天气干燥,他在库房坐了会。挽起头发,削下过长的部分,扎了个小辫,露出额头,免得挡住视线。拔出刀子,拆下卷柄和目贯,看着刀茎上的铁锈。茎上的锈迹一般不磨,这能辨别刀的使用年限。完成这些后,他又原封不动的装好,喝了壶水,扯了些马草嚼,引得认得他的马夫一阵嬉笑怒骂。说他这人混账,贱养成马也能活。鬼出了校场。终于走到城东的异人街。他看见一些南蛮物小摊,卖着他认得认不得的瓶瓶罐罐。有玻璃象牙。有毒药迷香。他以前拿到的蛛毒也是在这寻来的。“淡巴菰怎么卖?”
鬼矮下身子,随意选了处摊贩,老板一脸面黄肌瘦,眼睛里透着鸡贼。“客家要干的还是湿的?”
干一说烟草炒制后的陈年叶子,湿一说新鲜出土的黄绿烟叶。两者差不太多,只是翻炒工艺与否,还有陈年叶子的是否生了霉,这点很重要。抽出肺病,那是要死人的。鬼攀谈着,绿烟叶塞进嘴里,细细咀嚼提神醒脑。辣味冲鼻,苦味渗心,能尝到泥巴的腥。“这两担多少钱?”
鬼淡淡问道,独眼瞟着小摊旁,不远处挂着十字章的大房子。老板一听来了大客,笑得合不拢嘴,伸出三个手指头。见鬼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忙奉承道:“贵人来求上帝的?”
鬼点点头。老板说:“那儿白洋鬼,也来我这儿买烟呢。说清淡了些。”
“我闻得到,你同他们处的多了,身上一股子狐臭。”
鬼抹了抹鼻子,指着那大房子:“你会留一些给那些贵人吗?”
老板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那是肯定要留的,我们生意人,怎能得罪这些脑袋系在裤头上,远走他乡的异人。”
鬼点点头:“他们一般多久来拿货?”
老板觉着眼下人问得有些多,不过鬼递来了一贯大钱,立马让他开口道:“还早着呢,那些懒汉夜夜有女人睡,一天吃四顿,午晚宵禁时出来溜达,睡前还有一顿饭。”
“胖吗?”
“富贵人家,年纪大了都有福相。”
鬼听着,又抓了一把干叶子塞进嘴。苦,苦到说不出话,又苦又涩口。嚼久了,一阵清香传来,有淡淡辣味。嘴有些麻。“有条凳吗?”
鬼问道,塞了第二贯大钱。老板屁颠屁颠儿跑出去,招呼隔壁卖饭食的小哥抽来长凳,两人居然熟络到肩并肩坐下了。太阳渐白,晒得鬼的盲眼有点儿痒。一早上和老板聊有的没的。“客家是武生?”
“对。”
“哪一家的?我有个小儿子,想送去学剑。”
鬼答非所问:“存了多少钱了?”
老板有些警惕,又以问答问:“学客家这手剑要多少钱呀?”
“很多很多…”鬼看着这副残躯,又加重了语气:“很多…很多。”
老板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将话头接下去,只好沉默。鬼又问道:“你用这淡巴菰吗?”
老板摇摇头:“不敢用,用不起。”
“不敢用还是用不起?”
鬼问:“心疼?”
老板又摇摇头:“抽多了,会死的。”
指着那十字章。“白洋鬼叫礼拜天,一个月四次,我们这些承了地头蛇担保的商户,要去跪章子。谁不去,要挨打。”
鬼来了兴致,他坐长凳靠在墙上,细细听着。“有一次婆娘临盆,我没去,那教头喝了酒,打得我皮肉翻开,舍不得买药,就吃淡巴菰止疼。”
鬼笑道:“打得好。”
老板不开心了。“客家说的什么话…”鬼:“自然是满口胡言,说的鬼话。”
眼中别有深意,看着缓缓从教堂走奔着烟摊而来的洋人。那些摊贩眼里,只有深深的憎恶与恐惧。一路上,他们就像是进了自助餐厅,随手拿着吃喝,被选上的厨子还得赔笑感恩。这是神的恩惠?“哈哈,哈哈哈哈哈。”
鬼舒心地笑了。老板扯着鬼的衣角,意思是让他收敛点儿,眼见那一行洋人马上要到摊前,老板急得满头大汗。“客家…客家别笑了客家,我的祖宗诶,你发什么疯。”
鬼好不容易停下,伤口都有点儿裂开的征兆,又疼又痒。“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
见领头一个身形魁梧,两米出头的大个抓了把叶子,嚼了起来,粗声粗气骂道:“呸!真淡巴…难吃。”
老板赔着笑,双手递上用烟叶卷好的淡巴菰,续了火。那教头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老板的脸。“好!好东西!”
又看见坐在一旁的鬼,开口骂道:“这是你儿子?长得和你一样丑。哈哈哈哈……你们说是不是?”
一行人哄笑起来,就像是平日里念经念得无聊,起床总得找些乐子。老板尴尬地附和着他们,只得见风使舵道:“丑人丑名好养活,好养…”鬼站起身来。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双手合十,道了个大和国教礼。大汉浑身过了电一般,双目怒疵,要瞪出眼眶。他想起前些日子打断腿的娘们也是这个模样。而且…她还死了。奉行不止一次提过这件事,那是国师的学生。可那又怎么样?现在我还不是好好的?活得比谁都逍遥自在?心一狠,一个耳光抽翻了小摊老板。店家双眼一黑,黄牙打下好几颗,瘫在地上求饶。“我不晓得…我不知道他是谁啊!”
“你这傻儿子找死?”
老板连忙解释道:“他就是个来买烟的,大人,别…别打我了…”大汉一眼看去,有些发憷。少年的眼睛里,那一只独眼好像住着妖怪。甚至对视过去,能感觉到一阵透心寒意。“老板…”鬼平淡问道:“这担草,怎么卖来着?”
摊主好似傻了一般,一下子被问懵了。颤颤巍巍伸出了三个手指…随即抱着脑袋,嘴里还慌张念叨着:“只要三百文…只要三百文…”又从衣服里掏出两贯钱,受惊过度一样发了癔症。“不要啦…一千七百文还你…我不要啦…”教头不明白,这瘦小的男人哪儿来的勇气站在他面前。鬼看着教头,抬起头看去那两米的身高。右手缓缓递出。教头不由自主侧过脸,又瞧见那只手没了大拇指,心中莫名有点儿发虚。挥手要去打开那脏手。噌———!好痒…怎么感觉手心有些湿,有些粘。教头还在奇怪这异样触觉时。兀然发现右手三根手指不翼而飞,还往下淌着血。断指落在摊主面前。鬼手中多了个刀柄,又静静地问。“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