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这位大对卢可可不仅仅是皱一下眉头那般简单了，看那架势，怕是两边的眉毛都要紧紧地拧成一团了。“这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杀才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

大对卢低下头去看着自己儿子的脸。“这等无稽之谈，你竟也信？”

“啊？”

一向畏惧父亲的渊男生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处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重得他根本就喘不过气来。“可三家毕竟是相处了这么久了，唐土有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如何要动刀兵？”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弯着腰垂着头的渊男生发现自己并没有听出父亲发出什么动静来，有些好奇又紧张地悄悄抬起眼皮。结果，看着父亲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渊男生忽然觉得自己的话说不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应当从来没见过朝堂之上是什么样子的渊男生竟忽然生出了一丝对于高句丽满朝官吏的同情心来。要与父亲共事，嗐，我真是瞎想些什么呢，哪里有共事，这些不过都是在父亲手底下做事的苦力罢了。渊男生觉得，要在父亲的手底下做事，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吏每天都应该过得很苦罢！眼见自己的长子忽然就蔫了下去无声无息，身为父亲的大对卢倒是没有急着去说什么，而是优哉游哉地抱着膀子，闭上了眼睛。这可就苦了渊男生了，因为不敢抬头直视父亲，渊男生一直都是弯腰垂首的状态。可现在父亲忽然又没了动静，渊男生倒是愣在了原地。父亲大人这究竟是甚么意思？我是该挺直腰来，还是该继续弯着腰？这一刻，渊男生觉得自己不但累，而且害怕。他还觉得自己不但害怕而且还有着那么一丝丝的尴尬。就这样，本着以“不变应万变”念头的渊男生在经过了一番细细思量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就这么保持现状比较好。这样一来，渊男生整个人都木在了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到大对卢淡淡地说了句：“说完了么？”

一直以来，每当渊男生听见父亲开口说话的时候都会本能地一哆嗦，可是现在，父亲的话听在他的耳中简直就像每晚嬷嬷、婆姆给他唱的曲子！“孩儿说完了！”

渊男生立刻将腰挺得笔直，大声说道。在大对卢看不见的地方，渊男生悄悄将两手藏到了身后去，轻轻捶了锤酸麻不已的后背。渊男生此刻的心情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可是在距离渊男生千里之远的长安郊外，一群江湖大侠的心情也不怎么好。这一众的江湖好汉此刻正或蹲或坐地聚在快哉营的校场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生着闷气，竟没有一个例外的。按理说，昨日这个时辰，那些个披坚执锐的甲士应当在这营盘的大门口集合了，可现在么，除了这些都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个月的江湖侠士之外，再也没有旁人了。甚至连身为这五百“技击之士”之魁首的选言待诏林炎也没有来。“哼！”

坐在地上抱着一只烤羊腿撕撕扯扯大嚼特嚼地铲虎客忽然一甩手将啃了一大半的羊腿往天上一扬，任这金黄酥脆尚且散发着香气的羊腿跌落在了地上，沾染上了尘土。“真不痛快！有种的就让这群丘八一起上！要是像昨日那般一个一个地打，那可真是憋屈！”

在铲虎客看来，这群丘八都是群被这大铁壳的硬疙瘩，身子狼跺得很，招式也不精妙，昨日柳棠冬也一直都没输过，但最后却还是认输了。铲虎客觉得，就是因为这些丘八这么一个一个地上来与柳棠冬相斗，使一个“拖”字诀竟生生将柳棠冬拖垮了。“哦，是么？”

离校场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铲虎客抬头一看，正好看到那个异邦来的色目小子。本就生性暴躁的铲虎客直接一拍地面，站起来说道：“我要打二十个！”

皮洛士闻言笑出了声：“这位侠士还是先打过五人再说罢。”

在围成一圈的人群中，柳棠冬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暗自握紧了拳头，浑然忘记了自己的手上还拿着细剑。这柄由母亲传下来的宝剑已经陪伴柳棠冬很久，但直到今天，柳棠冬才发现原来这剑的剑柄是如此地硬，简直让人握得手掌生疼，那剑柄上的纹路更是在柳棠冬的掌心上磨出了深深的红印子。“晦气！”

看着在众人空出来的那片擂台上摆好了架势的铲虎客，柳棠冬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今日与柳棠冬、铲虎客对阵的可不是江湖同道，更不是市井百姓，而是货真价实的府兵甲士。更何况今日与铲虎客对阵的五人不但穿了甲，还结了阵。一个披着土褐色鹤羽大氅的中年人捋着自己颔下的长须，轻轻地“啧”了一声。“哦，鹤翁可有深意？”

一旁的一个拿着个大葫芦，作轿夫打扮的大肚子中年人突然问道。这轿夫倒也真是显眼，不过显眼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手上托着的那个葫芦。其实这葫芦单从外形、材质上看倒也看不出有多少奇特之处。这葫芦真正的奇特之处便在于大小。没有别的花哨，就是大。这葫芦看起来，莫说装水装酒了，就是往里头塞个人那都是绰绰有余的。曾经也有人打趣似的在这轿夫面前说过类似的话，而这轿夫听完之后却是拍着他的大肚子哈哈笑道：“尽说胡话，这葫芦的肚量虽然和我老魏差不了多少，可这葫芦口却是太小了，塞个脑袋倒也还凑合，只是要将整个人从这葫芦口处塞进去那可真就是胡吹法螺！”

这大肚子轿夫其实也并不是轿夫，他的真名乃是魏维，江湖人称“恨酒空”，从他这么一个名头上便可看出，这是一个嗜酒如命之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手中的酒壶空空如也。为此也还真是难为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这么一个罕见的大葫芦。而这老魏自己倒也真是高兴，还为这个大葫芦取了个名字叫“千杯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