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那被尤今这小个子瞪着的胡子闻言倒是一乐，连带着两撇八字胡都向上翘了起来。看着这与“暴跳如雷”就差个“暴”字的尤今，这胡四倒是还来劲了：“我的儿真是好大的脾气啊，看来耶耶我今日是要好好教教你这个‘孝’字该如何写了！”

眼看着这二人之间即将爆发出一场殴斗之时，此刻忽然被边缘化了的说话翁赶紧摆手道：“诸位诸位！莫要争吵！莫要争吵！万事和为贵啊！”

然而很可惜的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听他的了。在人群中被这些激动不已得一个劲想要往前挤去看清二人打架的壮汉推搡的歪七扭八的皮洛士微微叹了口气。这老翁，还是没想明白啊……在皮洛士看来，这个说话翁其实根本就没有认清现实，或者说，这老翁直到现在才想明白一个问题：其实能够有这么多的行人，驻足于此地听他说话讲古，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老翁的技艺着实是精彩。虽然在皮洛士听来，这老翁说的故事实在是乏善可陈。当然了，被这一层一层的人甩在后头的皮洛士，压根就没看到也不知道，这老翁拿手简直可以让木头活过来的掷木绝艺……但不管怎么说，这些路人会给这老翁捧场，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在这里感到了快乐，是他们那颗，因为缺乏娱乐，而接近干涸的心得到了滋润。但本质上来说，行人们来这里听老翁的表演，仅仅只是为了来图一乐。这些人的水准还远远没有到达能够欣赏、品鉴艺术的水平。而只要这些人还停留在“图一乐”的水平上，那么一旦有新的消遣出来。或者说有别的什么，在众人看起来带给自己的快乐，要远超过听人说话讲古的乐子出现的时候，那这老翁在众人心中的存在感，可就远远没有那么重要了。说来也是怪了，原本拥挤得几乎没有立锥之地人群当中，竟然硬生生空出来一大片位置来，胡四与尤今就这么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面对面的站在了一处。啊这可真是人定能生天啊，为了能够让这两个人打将起来就这么拼命么？这等精力若是用在正事上，那不定会取得怎样的成绩呢！看着这些摩拳擦掌等着看尤今与胡四动手开打的众人，皮洛士忽然想到了罗马全盛时期的大竞技场。彼时的竞技场里永远不缺雷动的欢呼声，各式各样的权贵名流无论平日里有多么的端庄。只要一来到这竞技场的观众席，全都化成了如同疯魔一般狂野看客。他们许多人往日里连见到一点血腥就要掩起口鼻，但凡有谁在这群上流贤贵面前说话稍微大声了点，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就要皱着眉头暗骂一句“粗鄙”。可是只要来到这个充满着死亡与厮杀、血腥与杀戮的角斗场，什么礼节、什么怜悯、什么矜持，全都形如虚设。皮洛士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是很懂，当利刃划破肌体，骨骼在盾击的作用下扭曲折断的声音难道很动听么？为什么这天底下竟有人会为看见这样惨烈的场景而欢呼雀跃？看着这些在一旁起哄的路人，皮洛士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不过这场拳脚争斗终究是没有打起来。正当剑拔弩张的尤今与胡四眼看着就要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样物事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咻”一声打在了尤今的膝盖窝处。尤今一个不慎，在他的一声“哎呀”之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到。尤今本就生得矮小，虽不至于是个“三寸丁”，但只论净身高的话他也就只到站在他对面的胡四的胸口处罢了。结果尤今这一倒，整个人往前一扑，脑袋正好就顶在了胡四的胸膛正中。说起来这胡四也是从小就在与人扭打殴斗的生活当中长起来的，按理说他应该是惯常与人动手了的。可尤今这一扑着实是有些突然，再加上尤今挨打的地方是他膝盖后头的窝处，站在尤今面前的胡四的注意力，全程都在尤今的那双手上。压根就没注意到还有一样物事，打在了尤今的膝盖窝处使他摔倒。这一愣，就这么让尤今一头撞在了胸口上，只一下就白眼一翻，背过了气去。在场众人大惊，连忙四处张望了起来，想要看看是哪里来的江湖好汉出了手。就在众人惊愕之时，以为满头白发的老翁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向了这片空地。这场面极为怪异……皮洛士与裴度默默地眨了眨眼睛，裴度扭过头来看了皮洛士一眼，却发现皮洛士也恰好在此时抬头看着他。这两人你在我的斜前方，我在你的斜后方，都互相扭着脖子偏着脑袋地大眼瞪小眼，这场面看起来着实是有些滑稽可笑。但不管是裴、皮二人，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们全都不敢笑出声音来。皮洛士与裴度虽然因为视线受阻，而没有知晓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好在他们的耳朵还是好使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听还是多少能够听出些门道来的。再加上这两个人都是有武艺傍身的，那皮洛士甚至还是跟着大军上阵杀过敌的大唐甲士，这样一来，这两人对周遭环境、氛围的感应那可敏锐得多了。原本热热闹闹的人群在霎时间变得安静无比，偶有那么三三两两的十来个人不知道当前的情况还在兀自起哄不休的，也多半被身旁的人一把拉过阻止了其继续吵闹。这些事情，皮洛士与裴度全都听在了耳朵里，自然也就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如此一来，这场子顿时也就冷了下来。说起来也真是的，不过就是在短短数个弹指的时间之前，这个地方还乱得不成样子。可就在现在，皮洛士与裴度竟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名为“寂静”的味道来。这样的一个转变着实是显得有些突兀，甚至于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