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听到谢瞻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一直觉得谢瞻阴阳怪气十分恼人，哪会留意谢瞻话里有话，听得一个“牛愣子”入耳，大为光火！且不说平辈，就算是长辈也不能如此无礼，何况他谢瞻只是个后辈小子！但他听说谢瞻有吊命还魂之法，又闻说书十三是及时雨，主次有序，纵然不快也只好先忍着。“那么就动手吧！”

牛一夫心里毕竟有气，借故催促，多少宣泄一下。谢瞻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到阮生衣发狂了才说，自是有他的一番道理。他猜到暗中的一些事情，也在思考怎么应付，而眼前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程器当真咽气。程器一旦断气，他的命灯也会随之熄灭，那势必会把清少言引来。“哎，几千年了，考虑事情还是那么草率。”

谢瞻暗暗一叹。谢瞻早已算定清少言不会轻易出山，但眼下情势丕变，如果不做点什么，等清少言赶来，就什么都完了。即使不为安抚发狂的丫头，出手为程器吊命已是势在必行了。书十三的出现并不完全在谢瞻的预料之内，不过真正的线头仍在谢瞻手里握着，他自觉百无禁忌。谢瞻看书十三一身儒生打扮，文绉绉地念着什么“谁焚书稿”，心里好笑。不过“大大的好人”“及时雨”这样的话传进书十三的耳里，也让书十三有所思量。书十三没有感应到明月十七所说的那股特殊的妖息，可他很快就有了猜测。牛一夫的催促打断了这俩人的暗暗较劲。书十三朝牛一夫微微一笑，说道：“鄙人这就开始。”

“那你坐下啊！”

牛一夫颇为焦躁，在他看来，既是要搭救程器的性命，总该是坐下来行动，运功疗伤什么的，傻乎乎地站着、光说不练算那档子事？书十三却不恼，温温笑道：“老伯，鄙人来时便说，‘感应息动，故来净化。’吊命还魂当是那位兄台的本事，你该催他。”

牛一夫当下便觉得两头受气，呼吸跟着急促起来，要不是赶着救人，他早就破口大骂了！“不过，”书十三见牛一夫满脸憋得通红，看着似猪肝一般，笑了笑，补充道，“鄙人施术，则天有雨。伤者或受不住雨打，还请老伯帮忙撑伞遮雨。”

“把伞给我！”

牛一夫伸手要伞，一脸气愤，心里暗道：刚才远远地没注意，这家伙负伞而来，婆婆妈妈的，原是为此之故。牛一夫要过雨伞，转手交给戚寒雨，说道：“小雨，你帮忙撑伞，我看着。”

戚寒雨不敢有违，应了一声，走到程器身侧把伞打开。他心里却很想问师父要看着什么。牛一夫鄙野归鄙野，却是人野心细，他不放心书十三，自要防着对方。书十三原是念情惜命之人，念的是人世情，惜的是苍生命，交代妥当之后，双手一拍，结了一个“丑鸟印”，口念咒语：“归藏兵主，太武空桑；念心寂雨，洗净八方。”

双掌抽离，化出“落雨珠”，一场甘霖，倏然而降。牛一夫被雨水淋了个通透，焦躁之绪亦随之消去。他听过念师的传说，只是没见过，此时雨水洒身，由不得他不信，扭头看谢瞻那边是什么情况，却见小徒打着伞自个儿却淋得浑身湿透，暗暗叹道：“这个叫师徒共济，风雨同路，哼哼。”

书十三收了“落雨珠”，走过来查视，见谢瞻闭目催送真气，便跟牛一夫道：“抱歉了，这场雨一时歇不了。”

牛一夫看书十三的眼神已不同于先前，抹了抹脸上的雨珠，咧嘴一笑，说道：“不打紧。”

一边说着，脱下外衣走到戚寒雨身侧为小徒遮雨，笑道：“我说师傅，你刚才拿着一本书，淋湿了不打紧吗？”

书十三笑道：“那是前代李青莲前辈的诗集，荆门城里有卖，不打紧。”

牛一夫哦了一声，也不大明白书十三的意思，转口问道：“师傅云游四方，又爱读书，肯定晓得不少奇闻异事吧？”

听见书十三说“略知一二”，当即追问道：“刚才那妖兽全身银鳞，像狗，有两头大水牛的体量，被打散了不死，像水银一般从林木间窜走，师傅可知它有什么来头？”

书十三援引《神异经·西南荒经》记载，煞有介事道：“昆仑西有兽焉，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罴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有两耳而不闻，有人知性，有腹无五藏，有肠直而不旋，食径过。人有德行而往抵触之，有凶德则往依凭之。名为混沌。空居无为，常咋其尾，回旋仰天而笑。”

“笑倒没看见它笑，嗷嗷叫是没跑了。”

牛一夫听得半懂不懂，“你说‘人有德行而往抵触之’，确实没错，你看它把……哼，我非得扒了它的皮不可！”

书十三点点头，岔开话道：“照老伯……”“鄙人乃是荆门九派之一牛派掌门牛一夫，幸会书师傅。”

牛一夫纠正道。“十三见过牛掌门。”

书十三微笑道。“不必客气！”

牛一夫朗声笑道，“十三老弟方才要说什么来着？”

书十三道：“照牛掌门描述，那妖兽全身银鳞，还能化流体之形逃遁，以十三所知，应该是传说中的混沌鳞兽‘元炁’。”

“上古之物为何却在此地现踪？”

书十三眉头微蹙，捏着下巴道，“怪哉。”

“上古之物就不能在此现踪？”

谢瞻突然出声反驳。“哟！”

戚寒雨端端正正地替人撑伞，一双耳朵却全神贯注地听师父和陌生人对话，冷不防听到谢瞻的声音，低呼一声，吓得不轻。书十三不服谢瞻那句反驳，轻笑着哦了一声，问道：“阁下有何高见？”

谢瞻道：“十七念师传承数千年，如何而得？”

书十三点头笑道：“不错，此兽必有求生法门，是否还得有人去帮忙呢？”

谢瞻道：“你去便是。”

书十三笑道：“术业有专攻，鄙人擅长净化戾气，打斗之事，不敢托大。”

“小雨，咱们去瞧瞧！”

牛一夫对书十三已有很大改观，又见谢瞻在旁陪护，心里痒痒，当下便自告奋勇。谢瞻笑道：“还是我去吧，丫头情况不稳定，得我出手。”

目送谢瞻瞬身离去，牛一夫师徒都张大了嘴巴，那牛一夫更是暗暗咋舌道：这些小辈都吃了老君仙丹啦？转眼看到书十三已坐在程器身后，不知在鼓捣什么，急道：“你干嘛！”

书十三微笑道：“救人之事，十三倒是有几分本领。”

谢瞻穿过山间林木，瞧见尚风悦作势要吻阮生衣，惊叫一声：“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