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搭乘“幔卷荷”了，第一次是三年前在潜水江面上，清少言以“幔卷荷”为舟，俩人浮水共饮一坛酒。钟离衣看了看清少言的侧脸，打趣道：“若是天下太平，你恐怕还是不愿出山。”

“有什么不好？”

清少言轻轻一笑，“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治世相安，往来由心，天下至善。”

钟离衣笑道：“三年不见，小仙女的心境又高人一筹了。”

清少言却道：“三年不见，你又迷倒了多少少女，大帅哥？”

钟离衣忙道：“大帅哥不敢当。”

清少言扭头一看，抿嘴笑道：“小帅哥？”

“哈。”

钟离衣哑然一笑，道，“那还是叫大帅哥吧。”

清少言不饶人，又道：“我听说有个小仙女穿了我送给弦姐姐的鸦青裘。”

“哦？”

钟离衣道，“程大师已醒过来了吗？”

清少言白了钟离衣一眼，转又微微一笑，看着前面的塔尖问道：“是那里吗？”

钟离衣颔首说是。清少言按下“幔卷荷”，又问道：“有秃驴吗？”

钟离衣微微一怔，摇头一笑，不知该回答有还是没有。“没有就好。”

清少言教“幔卷荷”浮在东宝塔最高层外，看见此前被牛一夫撞坏的护栏，蹙眉道：“这塔破了怎么也没人修葺？这些秃驴，怪不得排在倒数第一。”

钟离衣笑道：“是的，小仙女请。”

“漂亮姐姐！”

尚风悦随后赶到，一跃而上，见了清少言，难掩激动。清少言稍稍一抬眼眉，说道：“小神在在，你不在宫中料理正业，怎么到处乱跑？”

尚风悦忙道：“我是去看望老禅师的。”

清少言道：“闲着也是闲着，你那么爱走跳，不如到塔下守着，莫让秃驴上来搅扰。”

“小事一桩。”

尚风悦道，“我这就去！”

尚风悦抓着长枪双手一抱，退了下去。钟离衣怪道：“小仙女，‘小神在在’是何意？”

清少言笑道：“我少时游历天下，在闽地听到一句谚语，叫‘老神在在’，你猜是什么意思？”

钟离衣道：“‘老神’当是指成仙日久的神祗，引申指代人的心神，可对？”

清少言颔首道：“一点没错，‘在在’有坚定稳固之意，‘老神在在’是说处事从容，小神在在年纪轻轻，我就削了一个‘老’字，换一个‘小’字，有没有很生动？”

钟离衣寻思尚风悦之为人，点头笑道：“可惜还是过不了小仙女这关。”

清少言道：“好听是从容，不好听就是不作为。”

这话来得突然，钟离衣稍稍一愕，很快就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尚风悦作为东宫太子，长年外出游历，不问朝政，给文武百官一种懒散不端的印象。久而久之，大家渐渐了解到其中的深意。云帝九方犀膝下多子，有三子最为出色：太子九凝神，二皇子靖王九凝心，三皇子九凝渊。此三子又以二皇子靖王最得云帝宠信，微妙由此而起。九凝神有圣王气象，有仁爱宽厚之心，不争不抢，愿为周公，但身为太子，进退两难。此子浩然存世，不愿假作纵酒贪欢之徒，有损皇室威严，思来想去，只好游历天下，静观其变。九凝心不知云帝有传位之意，镇守北域，听说皇兄能够长年外出游历江湖，随时拜谒漂亮哥哥和漂亮姐姐，羡慕之余，心道：非有大才，如何内外兼顾？此子浑身是胆，满腔热血，定要与皇兄比个高低。九凝渊心性淡泊，不害人，不害于人，随缘助人，便生欢喜。此子乃皇室至宝，却没人愿意押这个宝。“小仙女原来也食人间烟火。”

钟离衣笑道。清少言微微蹙了蹙娥眉，“心存天下，苦于微情，岂不荒谬。”

钟离衣闻此一言，心想清少言与蓝甚都有情人终不成眷属，或许正在于此，颇有些感慨道：“十二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美，这么仙。”

“天生命贵，如之奈何？”

清少言笑了笑，“当年洛阳一会，天下三名绝世天才横空出世，加上那个木头木脑的楚师兄，咱们四人，再未一聚了。”

“你把楚兄喊来，咱们坐上‘幔卷荷’去观星海，如何？”

钟离衣半开玩笑，语带试探。清少言怔了下，幽幽一笑，道：“没兴趣。”

钟离衣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心知清少言放不下，婉转道：“为什么天上的仙女总是眉宇含愁？”

清少言愣了下，忽地粲然一笑，说道：“你的剑还叫‘古来愁’呢，没点觉悟。”

“不说愁。”

钟离衣笑道，“说到剑，阮丫头好像会使蓝玉人的‘行花剑围’和‘随心剑’。”

清少言好奇道：“是吗？”

钟离衣便将“红尘剑法”和“五叶莲开”、“万剑千莲”等剑招演练一遍，收回墨剑看着清少言。“这不是似是而非，只是走了另一个剑境。”

清少言道。钟离衣疑问道：“你是说阮丫头在机缘巧合下曾遇到过蓝玉人传授剑法？”

清少言道：“我奇怪的是你身上怎么也有一道别郎的真气。”

“我？”

钟离衣不禁纳闷，忽然想起一事，即从半山寺被阮生衣强吻说起，罢了问道，“你怎么看？”

清少言道：“天才少女横空出世，适逢其会，快哉。”

钟离衣讶道：“你就不想把事情弄清楚？”

清少言摇摇头，眉毛一扬，“我出山，只管摆平事情。”

钟离衣即道：“但眼下迷雾……”“有意师兄操烦，咱们饮酒作乐即可。”

清少言话锋一转，“大帅哥，你要藏着它们到几时？”

“噢，是该引见引见。”

钟离衣朗然一笑，从袖口里放出四只小妖。钟离衣以为会出现四张喜人的小脸，看见的却是四只冻僵的小妖，心里咯噔一下。“是风雪之势。”

清少言抿嘴一笑，蹲下来朝四小妖吹了一口气。四小妖很快苏醒，整整齐齐地站着。钟离衣奇道：“怎么不热闹了？她是……噢，这位小仙女是剑脉高人，她很温柔。”

四小妖慑于清少言身上极强的灵力，不敢吱声。清少言半笑不笑地说道：“说话，别让人误以为我很凶似的。”

钟离衣见四小妖战战兢兢，笑道：“它们怕生。”

“倒是可爱，送我一只吧。”

清少言道。“我们不分开！”

紫晶宝玉慌得异口同声，一齐跑去抱住钟离衣的小腿。清少言看了看钟离衣，笑道：“四只都送我了吧。”

“我要跟着绮郎。”

晶晶细声道。紫霞道：“我也是。”

至尊宝和至尊玉看着清少言，咽了咽口水，没出声。“罢了。”

清少言讪讪笑道，“若是让瓶儿瞧见，就一个一个捏死了。”

“随我走吧。”

钟离衣打开袖口，让四小妖钻进去。清少言笑道：“你要去瞧瞧程师兄吗？”

钟离衣道：“代我向程大师问候。”

“也罢。”

清少言道，“也代我向弦姐姐问好。”

钟离衣欢然颔首，一揖道：“就此别过。”

“天下不平，后会有期。”

清少言化出“幔卷荷”，御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