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度的学费全收回来了。”
江尹商说:“殷萝把财务报表发到了你的邮箱,抽空看一看……刚才医生来过,说陆伯父已经没有大碍,可以出院了。”
陆言昭点头:“星飞培训你多替我照看。”
“自然。”
江尹商叹了口气,又说:“老陆,医生建议伯父出国疗养,你怎么想?”
看来医生已经和江尹商说过了,陆言昭垂眸,搅拌着碗里的粥,隔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还没有想好。”
“无论你要去哪里,”江尹商说:“至少要和兰音说清楚。”
兰音不大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她揉揉惺忪的眼睛,看着正在谈话的两人。“学长。”
兰音问:“你们要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
陆言昭先答:“去洗个脸,过来吃饭。”
当天下午,陆勤就从医院转到了家中,兰音因为学校有事,只好先告辞。傍晚时接到了孙阿姨的电话,问兰音要不要来家里吃饭。“陆先生让我准备的。”
孙阿姨笑呵呵的说:“都是兰音小姐爱吃的菜,您务必要赴约呀。”
兰音应了声好,她看了一眼晚上的课程安排,只有一节晚自习,和辅导员请了假之后,便一个人去了陆言昭的公寓,这个地方她之前随陆言昭来过一次,因此认得路,小区中满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八月蚊虫少了很多,风一阵一阵的吹来,掀出一层又一层翠绿的浪。天光昏暗中,兰音见到了站在路灯下的陆言昭。他走到跟前,自然而然的接过兰音手里的包,以及她在超市买的一些水果。“来都来了,”陆言昭脸上浮出柔和的笑意:“带什么东西。”
兰音缩了下肩,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伯父身体怎么样了?”
“就那样。”
陆言昭抬手摸了摸兰音的头,故意逗她:“阿音,我又不是怪兽,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他叫兰音“阿音”,声音轻柔,人也温柔,这个称呼像是一颗甜丝丝的糖,沁人心脾的融化进了肺腑。兰音好半晌才楞楞地回:“没……学长不是怪兽。”
似乎觉得这个解释不妥,又挺了挺背,说:“我不怕你。”
“是吗?”
陆言昭微微凑近,长腿往前一伸,挡在兰音的两侧,身后是一面光滑的墙,兰音退无可退,连忙用手贴着墙,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学……学长。”
陆言昭没有触碰到她,也能察觉到兰音身体的僵硬。但他不想放弃,哪怕兰音不喜欢自己。陆言昭置若罔闻,含着笑意的脸凑近,兰音紧紧闭住了眼,稍时,一个轻柔的吻落到了她的额头上,蜻蜓点水似的,稍触即逝。陆言昭弹了下她的脑袋,大手抓住兰音的小手。“不逗你了。”
他说:“我们去吃饭。”
孙阿姨烧一手好菜,热气腾腾的摆满了一桌,烟火气十足。陆言昭坐在兰音的对面,表情柔和,敛去了平日里冷冰冰的棱角,像个温暖的大哥哥似的给兰音夹着菜。虽然一切美好的有种不真切感,但是兰音却敏锐的察觉到,陆言昭今天有点奇怪。吃过饭,孙阿姨去洗碗,兰音正打算告辞,没想到陆言昭拿出来一张碟片,留她在家里看电影。书房有一个投影仪,是方舟科技当初还未上架的产品。陆言昭把窗拉上,明亮的荧幕照亮了两张年轻的脸。兰音很久之后想起了陆言昭当时的表情以及神态,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一场告别。他温柔的,用截然相反的态度,留给了兰音最好的样子,如同昙花一现的短短黑夜,天光来临时,只剩一场好梦。那天的电影兰音甚至都没仔细看名字,陆言昭却兴致勃勃,向兰音讲着男女主如何经历重重神奇的磨难才才在一起,然而结尾时,女主纵身跳下悬崖,男主角撕心裂肺,开始了新的人生。电影是电影,而现实是现实。结尾时陆言昭拿来一瓶红酒,说是陆勤的珍藏,兰音喝了一口,只觉得火辣辣的触感烧着喉咙,可是当辣味过去,竟多了一丝丝清冽的回甘。凌晨十二点,陆言昭开车送兰音回宿舍。他们在寂静的深夜中拥抱着,陆言昭在兰音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被风声迅速卷走,兰音没有听清。陆言昭放开兰音,微笑道:“快回去吧。”
兰音醉醺醺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兰音!”
陆言昭大喊了一声。兰音站住。陆言昭挥挥手:“好好睡觉,不要生病。”
兰音也笑了起来:“我知道。”
她朝陆言昭挥挥手,感觉心中的枷锁在某一瞬间破裂开来,或许是因为和陆言昭有了更进一步的熟悉,她很开心。“学长也是。”
兰音重复说:“好好睡觉,不要生病。”
好好睡觉,不要生病——兰音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他和陆言昭在往后很多年中,说的最后一句话。陆言昭转过身,脸上和熙的笑意消失,整个人像是在瞬间披上了冷冰冰的皮囊。电话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我现在去找你。”
陆言昭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停下车,从前台拿过房卡,径直上楼,“滴”的一声,刷开了门。女人穿着浴袍,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嗔怪的看了陆言昭一眼:“说了不要大半夜来找我。”
“我们什么时候走?”
陆言昭喊她:“妈,你确定医院都联系好了?”
“联系不好我回国干什么?”
——言乐施,陆言昭的妈妈,在听到陆勤重病之后,立刻回了国。她并非是因为陆勤,而是因为尚还年轻的儿子。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但至少……要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二十来岁的陆言昭,肩膀并不稚嫩,但她却姗姗来迟的的撑起了一把伞。陆言昭难得没有拒绝,言乐施很欣慰。如果不是因为陆勤,陆言昭可能还会和兰音有更多的可能。即使兰音不喜欢他,他也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可是陆勤重病,当初车祸的阴谋还没有查清楚,他的周身满是沼泽,这样的境地,有他一个就够了,绝对不能拉兰音。这个满身傲气的女孩子,这个少言寡语的女孩子,这个让他……无比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永远朝气蓬勃,至少,不能因为自己,让她有任何影响。年轻的陆言昭不知道——爱是想要触碰又缩回去的手。整理好国内的一切,第二天傍晚,陆言昭和言乐施以及孙阿姨,还有昏迷不醒的陆勤,坐上了飞往异国的飞机。傍晚的云霞浮动,大片大片的晚霞如同流火壮阔的落向人间,陆言昭打开手机,桌面壁纸是兰音坐在教室望向窗外的一幕——这是他在无数次接兰音上下课的时候偷拍的,没有构图,没有掐准的光线,但却唯美的恰到好处。阳谷落到兰音的马尾上,在漆黑的发丝间浮出一层暖光,凌乱的发丝在这张照片上定格。陆言昭伸手摸了摸手机屏幕,闭上了眼睛。言乐施也看到了手机中的兰音,忍不住问:“你喜欢的人吗?”
“嗯。”
陆言昭应。“那……”言乐施嘴角动了动,到底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她不是我的。”
陆言昭没有说出“女朋友”三个字,话到中途,硬生生的转了个音:“她有自己的人生。”
兰音做了很多的梦,像是置身一页又一页的漫画书中,光怪陆离的梦境将现实撕裂,可是当醒过来,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第二天午后两天,阳光灿烂,兰音摸出手机,发现有几十个殷萝和江尹商的未接来电。“喂,阿音。”
殷萝急冲冲的说:“快来公司!”
兰音赶到星飞培训时,一个西装革履的律师坐在陆言昭的办公室中,将一份合同推到兰音的面前,冷静的说:“兰音小姐是吧?敝姓张,受陆言昭陆先生的委托,将这份股权转让通知书交给你。”
兰音大脑一阵轰鸣,她看着张律师的嘴一张一合的翁动,明明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但就是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你……”良久,兰音才声音干涩的开口:“他走了吗?”
“是。”
张律师像一个冷血无情的机器,丝毫不会察言观色:“陆先生卖了他在A市的所有不动产,将星飞培训交给了你。”
兰音手指颤抖的拿出手机,开始打陆言昭的电话。“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兰音表情木木的,再按下去。“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流下来,兰音冷静的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在做梦,只要醒过来,这么让人浑身发冷的感觉就会忘记了。“阿音。”
殷萝轻轻抱住兰音:“不要哭了,我也是刚刚听说……陆学长怎么会走了呢,你们昨天晚上不是还在一起吃饭……”江尹商拉住殷萝,轻轻摇了摇头。殷萝立刻不说话了。兰音疯了似的打车到陆言昭的家中,昨夜的饭菜香气,温馨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人去楼空,只剩几个房产中介的人在测量面积。兰音拼命忍着不流眼泪,但是眼前却止不住的模糊。她又打车去了机场,呆呆地坐在候机区,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流,一直坐到夜里十点半,热闹的候机厅归于寂静,一股子冷风吹过来、兰音打了个哆嗦。她才猛然清醒,痛苦的意识到,陆言昭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兰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是有对自己告别的。他站在暖暖的路灯下,笑容明朗,对兰音说:“好好睡觉,不要生病。”
——好好睡觉,不要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