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风院中,数十道鬼魂萦绕在宫殿之外,紫云化作一团紫色的长尾幽光也加入其中。鬼魂在弘岚面前环绕,将他想知道的情报尽数道出。弘岚抬起头,望向逐渐缺失的月亮,音量不大却格外清晰的吩咐道。“右仆射邓卓文,身为朝廷高官,连年无故接受地方官僚的财礼,屡犯不改。为躲避朝廷一年一度的监查,雨夜强行出车向老家转移财产,至家仆死亡,以因公殉职敷衍处置并以重金封堵其家人之口——”“资产账簿藏在他老家东墙暗格,近三年的记录副本在他夫人卧房床下的暗格,被他害死的家仆遗孀住在绿竹县。先通知他的对头左仆射,再报给跟他同气连枝的顶头上司秦怡。”
叶静坐在在弘岚身后的书案边,拿着纸笔,将他所说的罪证和处置方法一字不漏的记下。“中书令白兰,五年前接待圣莲国使臣之时,明知对方礼物圣河金莲是从贡品中私扣,仍未拒收,相当于私藏贡品。”
“报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还有她最看不顺眼的上官中书令,然后再通知她本人,告诉她已经被检举。”
“尚书令秦怡。为了提拔自己的门生曾经暗中施压太学,强行更改推荐标准,结果那年推荐之后太学生怨声载道。之后又以违反学规为由,将打算上表陈情的学生全部从太学中除名,发回原籍,剥夺三届科举资格。后又受门生谢礼,有受贿枉法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之嫌。”
在说完秦怡所犯过错之后,弘岚没有立刻说明处置办法,叶静提起笔,用带着些疑问的眼光看向主人。弘岚意识到叶静是在询问他下文,翘起嘴角淡淡的回应道。“秦怡你不用安排,有人会到四方阁递交检举书,直接交陛下处理。”
“被人检举之时,心腹下属犯错也被揭发,看她护是不护,舍己还是舍人。”
说完,弘岚又转头看向站在院外待机的“可怜人”冯栋,对他交代道。“至于那个没脑子的太傅,脑子没长对地方的少师——去找神游的太师,让他回来管教。老东西功劳再高也是过去的事,这么多年只吃俸禄不做事情,陛下容得了,我可看不顺眼。”
“遵命。”
叶静跟冯栋,以严正的表情接受了主人的指示。鬼魂漫天飞散,似乎是宣告优雅宫院里的静风将要转化成一股狂风。***“莫尚书,你不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右仆射邓卓文铁青着一张脸,将几张折子摆在工部尚书莫仲岩面前。戏曲坊凤凰云祥最大的包间——德行天下,再次迎来了几位高官。这一次他们见面的气氛,显然比上一次要糟糕得多。今日上演的剧目是《凤仪传》,讲述了一个美冠天下聪明绝伦的少女在战乱之中如何遭人迫害,多次失去至亲骨肉,又如何与心仪她的一个又一个男人携手合作,最终平定天下,走向人生巅峰,成为一代英明皇太后的故事。工部尚书听到上司质问自己,表情就跟台上得知是亲姐妹害死了自己孩子的女主角一样懵然。把他叫到这里来的,不只有右仆射邓卓文,还有尚书令秦怡。老妇人坐在最大的椅子上,本来沉着威严的面孔竟带了些朽木之气,用带有压迫性的高傲眼光注视着他。“下官不明白,您是何意?”
“何意?昨日莫不是有人冒充莫尚书上朝?所以莫尚书才不知道白大人之事?”
邓卓文鼻子中发出气恼的哼声。“白大人之事下官当然知晓,可这为何要下官解释?”
“当日商议易储一事的高官当中,为何有三人同时出事?白大人因私藏贡品之嫌已经在接受调查,造谣我的本折同时出现在尚书省两位高官桌上,左仆射正打算借题发挥。”
说到这里,邓卓文黑着脸咬了咬牙。“……而且,有人看到,似乎是令公子将诬陷秦大人的检举信送进了四方阁,还附上了百人联名,要求直送陛下受理。”
“白大人之事下官也是昨日上朝才头次听说,秦大人和邓大人的事下官实在不知情。至于犬子,百花盛流节前去听取过二殿下意见之后就直接返回太学,下官也未曾见过他。邓大人也只是听闻似乎是他递交检举信,何以如此武断。”
“不就是因为他在太学,才能让那些学生联名?这世上也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才会受人鼓动,不明真相的攻击两朝元老。”
“邓大人,不用着急。”
秦怡听出邓卓文语气渐躁,出口打断他,“仅凭几个学生之言还不能拿老妇如何。”
秦怡掀起茶杯盖子,撇了撇茶上的热气,饮下一口。“没有不透风的墙,易储一事传出风声也不奇怪。此事怪在同时对我们三人发难。我们三人毕竟是朝廷重臣,能力深得陛下信赖,纵然有错,又岂是轻易可以扳倒的?稍有不慎必给自己招致祸根。同时与我们三人为敌,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有绝对的实力。如此大的行动,我想也不是莫尚书一人之力可以左右的。”
“大人明鉴,易储如此大事,下官从不曾道与他人。更不知是何人对几位大人发难。”
“能对我等三人同时发难,且在禁宫传递消息通行无阻,必是知道当日之事,且心机颇深,能轻易调用人脉之人。”
邓卓文目光中透出一股不服的戾气,“最有动机的,应该就是两位太子师。他们平日虽与太子关系尚佳,却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同我们一起拥立二殿下总好过服侍两张脸的太子。且严太傅为人耿直,痛恨背后使诈,不会玩弄权谋;李少师更只是一介文人,朝中有名的孤狼一匹,没有同党。既然不是你,那就只能是公孙真,他到底还是……”“邓大人,这您可就错怪我了。”
伴随着一声辩白,头发松挽在脑后的美男子推门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已经变成了紫红色的蜥蜴。“我既已为诸位大人安排了试探二殿下一事,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怎会自己往船上砸窟窿。”
对他没有敲门的失礼举动,屋内的三人并没有抱怨。邓卓文摆出方才质问莫尚书的样子,扬起头对公孙真问话道。“有人发现,今年关家在行船路线上的安排异常周到,消息公布是在当日正午,可从关家安排的人力物力来看,就像筹划了多日一般。行船路线除了我跟秦大人就只有礼部的人知晓,消息如何走漏,公孙大人可有高见?”
“高见倒是没有,不过消息确实是我透露给关家三小姐的。”
“你……!”
公孙真坦然承认,邓卓文却顿时觉得对方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邓大人,您别着急给我定罪。”
公孙真慢悠悠的解释道,“只是透露路线也不等于我在背后捣鬼,况且大人们并未叮嘱我不得泄漏今年线路的变化。我的考虑是,要是事前一点风声都不透才会惹人怀疑,事前透出点风声给商家,多些知情人,也能少些朝廷阴谋论不是?”
“哼,说得好听。一旦我们因易储出了事,你就要用‘事前已经透风’来证明跟我们并非一路,开脱自己了。”
公孙真只是轻轻抚了抚蜥蜴的背,对邓卓文的猜测不置可否,将话兜回。“既然事关易储,最大的得利者自然最有嫌疑。谋划易储的官僚倒台,最有利的一是太子殿下,二是爱子心切的陛下。两位大人为何不从根源上想,反而来追究我们这些小鱼小虾?”
“虽然白大人被调查,但关于四方阁检举信一事,陛下仅是将我单独叫去询问,并没有拿到朝堂上宣讲。要么是在给我们转圜的余地,要么就是借机逼我们放权。”
秦怡并不傻,只是她和邓卓文需要如此这般虚张声势,以确认莫仲岩跟公孙真两人并不是皇帝的“亲兵”。“左仆射那边我已经交代他要慎重处置,先查清楚再跟我商议是否要报告陛下。如果此事是陛下操办,她很快就可以借机对我发难,说我对邓大人的事知情不报。但我若及时报告,也会被视为是牺牲下属来躲避自己被检举的风头,有欲盖弥彰之嫌。若是太子殿下操办,则尚有转圜之机。”
“下官认为——”邓卓文接着秦怡的思路分析,“经历了早年的镇压,好不容易朝堂稳固,我们又没有明显的违逆圣意,陛下没有必要只因一些传言就一口气除去三位重臣。倒是太子殿下,性情古怪多变,因一时之气对我们动手的可能性很高。只是……”邓卓文眼光偏向上司秦怡,等待老妇人的态度。“是谁帮太子殿下做的这些事。”
秦怡肯定了邓卓文的疑问,她压低眉眼,将目光汇聚成两条线。“没有人比老妇更了解朝堂之人的动向,除了几位有名无权的太子师,不曾有人与太子过于接近,更谈不上为太子冒风险来与高官作对。”
秦怡两朝尚书令,扎根朝堂,根深枝长。可她想遍满朝文武也找不到一个可能为太子所用暗中调查他们的丑事又能深藏不露的能人。当初,也正因为太子与人疏远没有势力,更不肯亲近依附他们,才轻易的动了易储的念头。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念头仅仅还停留在念头的时候,不知藏在何处代表何人的势力就给他们刮起一阵措手不及的旋风。“朝堂之上的确没有人可以称得上是太子的心腹,但是不代表没有人愿意为太子殿下做事啊。”
似乎没有被秦邓二人表露出的严肃和压力所影响,公孙真轻松一笑。“现在后宫当中,不是有三千佳丽抢着做将来的太子妃吗。要是真的有哪个被太子殿下看上,将来有母仪天下的希望,她的家族还不鼎力相助?”
“说起来……”公孙真此话一出,沉默了半天的莫尚书也眉毛一动。“太傅也说过,太子殿下之前经常出入合辰宫,还夜宿宫人住处。我与工部前去支援宫斗的人闲聊之时听他们说,有一些宫人明里暗里透风,说自己已经得到殿下垂青,将来后宫必有一席之地……难道,是这些未来皇妃的家族所为?”
“呵,人不可貌相,别看太子殿下平日里一副古板不懂变通的样子,吃起软饭来竟然也不落人后啊。”
公孙真一句戏言招来其他三人不约而同的瞪眼。就算对太子再有不满,朝廷高官嘴里“吃软饭”这种话还是不该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