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猪城上，众炮齐鸣。所有的防御武器锁定天伤，士兵们像疯了一样不停开炮，可是在天伤外围，那些骷髅兵前仆后继，一层又一层地紧紧护住天伤的本体，为它争取恢复的时间。程绪感到焦灼，如此强大的火力竟然轰不穿白骨军团构成的屏障，炮弹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防护，然而轰击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它们集结的速度，它们就像抱成一团抵抗火焰的白蚁，一些被炸得只剩下半个身子的骷髅兵，仍然用双手爬行着加入其中。看着这一幕，祁护感慨道：“这就是上古魔神的力量吗？简直不可思议！”

绮里魈谏言道：“老大，大炮对它们不起作用，不如我们重新集结，杀进去，倘若能就此干掉天伤，必将是举世之伟绩！”

祁护略显忧伤地环顾所剩无几的手下，他们的脸上布满血迹和烟尘，他摇了摇头，“以卵击石！”

地面一阵剧颤，只见天伤从骨骸堆中冲天而起，包裹在它周围的骷髅兵像浪花一样被抛起，众人都为之一惊，它的伤势已然康复，但它并没有打算回来报仇，而是笔直地朝南边飞走了，很快消失在天际之中。在它身后，那些骷髅兵纷纷撒落，像被剪掉提线的傀儡，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该死！”

鹿笑獒朝着城堞狠狠地打了一拳，石砖为之粉碎，“它又逃掉了！又逃掉了！不知道又要继续祸害多少人！”

“老大！”

一脸疲惫的手下劝慰道，“咱们尽力了。”

鹿笑獒转过身，三名手下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伤感地说：“去找一坛酒，为牺牲的兄弟践行。”

面对这样的结局，大家心中倍感失落，根本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他们只是活了下来，仅此而已。那个名为天伤的噩梦仍然会在瀛汉的天空中盘旋，四处播下死亡和恐惧，也许不久的将来，它还会回来。“程绪！程绪！”

祁护跑上城头。“祁大人！”

程绪上前敬礼。“绿洲！那些不死士兵是从绿洲的方向杀过来的，绿洲的百姓会不会遭殃了？”

“我觉得不会，如果他们死了，肯定会出现在这里……我带人回去一趟，把大家接过来。”

“有劳了。”

程绪带上剩下的士兵返回绿洲，快要接近的时候，他心中一阵忐忑，昨晚离开的时候，他带领着整整两千人，如今却只剩下四分之一。一想到要面对痛失丈夫的妻子，和失去儿子的母亲，他心里就像戳着一根刺一样，脚步也越发沉重。而他身后，满脸焦黑的士兵已经将战斗的恐怖抛诸脑后，大家有说有笑，为自己的生还而庆幸着，幻想着扶猪城里积存着丰饶的物资。从鬼门关回来之后，雄性的欲望总是会格外亢进，一名士兵笑嘻嘻地上前请示道：“长官，扶猪城现在是咱们的，今晚可不可以让我们去城里放松一下？您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他的语气充满下流的暗示。“是啊！是啊！”

不少人亦附和着。“说什么！？”

程绪停住，瞪着提议者。他的表情吓到了士兵们，瞬间人人噤声。“如果你们的姐妹、妻子、母亲被其它入侵者强暴，你们是什么感受？听着，我们绝不做这种事情，我们攻城是为了活下来，不是为了别的！”

他生怕真的会发生什么，又补充道：“任何人，胆敢扰民，一律枪决！再提此事者，罚饷！”

被吓住的士兵收敛笑容，再也不敢提起此事。程绪继续向绿洲走去，心里想着，战争是集体的暴力，一件事在个人身上一目了然，放大到集体便难辨是非。无论扯上多少大义，战争的本质就是伤害他人，就是暴力，赢了也好，输了也罢，即便为了生存而成为一场战争的始作俑者，但内心深处，他讨厌战争的心情丝毫没有改变。绿洲前面，成群结队的百姓们望眼欲穿地站在那里，程绪不敢去看那一双双混合着期待与担忧的眼睛。“妈，我回来了！”

“我们赢了！赢了！”

士兵们叫喊着，冲向自己的亲人，但是更多的人没有等到自己等的人，他们在人群中不停地抓住人追问：“我儿子呢！”

、“我老公呢？他没有一起回来吗？”

程绪看见一个女人从死去丈夫的战友手中接过遗物，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他心如刀绞。一双手抓住了他，程绪以为是哪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在向他发难，一扭头才发现是老头，老头低声说：“赶紧走，还愣着？”

老头拽着他逃出人群，程绪站住，说：“不，我得去向他们交代一声！”

“呵！”

老头冷笑，“好个有责任有担当的长官，你自己兜着点，小心挨揍。”

“这里没出什么事吗？”

“没有，刚刚魔神出现的时候，我带着大家避难了，还好那些怪物是奔着你们去的。我可担心坏了，怕你们死没了，我的药没地方卖！”

老头掏出一盒药，塞到程绪手里，“治伤的药，送你了，回头替我宣传一下。”

程绪回头看向人群，老头拍拍他的屁股，说：“去吧，安抚大家吧！”

程绪硬着头皮走过去，接下来的这番讲话，他自己都觉得无耻至极，像他曾经讨厌的那些将官讲的话一样无耻又荒唐，什么“你们的亲人是英勇无畏的士兵，他们为我们的生存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什么“谢谢你们为大家所做出的牺牲”之类的。但他只能这样说，只有这样说，别无选择。不少人一定在心里恨着我吧，他想。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他让大家收拾东西，和他们一起迁到扶猪城，那里将是新的营地。安置难民花了近一天时间，不仅仅是绿洲的百姓，在随后清点战场的过程中，他们发现扶猪城的百姓全部被图敖抓起来关进了地牢里，强迫他们修筑防御工事。祁护下令不允许有任何扰民的行为，否则严惩不贷，扶猪城的百姓和从轩辕逃来的难民，以后会在这里共同生活。至于被俘的人类士兵，在程绪的建议下统统被整编进队伍里。扶猪城差不多成了一片只剩三面围墙的废墟，还有许多焦头烂额的善后工作要做，打扫战场、清理尸体、治疗伤兵、重建城墙……虽然大家都迫切地想要休息，但这些工作必须得有人去做。这天深夜，程绪带着士兵们把尸体运到远处，考虑到天伤的威胁如同阴影般笼罩在头上，他们只能在每具尸体的脑袋上刺一刀，然后就地掩埋。程绪让他们用石头做一块简易的墓碑，刻上名字，至少让死者的亲人有可以追悼的地方。程绪在现场走动，监督掩埋作业，突然注意到一队士兵把成堆的尸体扔进一个大坑里，正准备掩埋，他停下来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手下回答：“报告长官，这些都是敌人！把他们埋了就算仁至义尽了。”

程绪说：“全部弄出来，像自己人一样分别掩埋，弄个墓碑，不知道名字就去问战俘……不，是新兵。”

士兵一阵讶然，不解地看着长官。程绪知道他们提不起精神，便补充了一句：“做完之后，每人加饷两百瀛元，不许怠慢。”

大家这才不情不愿地执行命令，程绪仰望浩瀚星空，突然想，朱彤是不是也在仰望这片星空呢？不知道她等他有没有等急？还是已经忘了这个约定了？原本只是打算穿越沙漠，去秦安州见她，现在却在做这些。人生往往就是如此，很少有抵达目的地的直线距离，总是要走弯路，弯路也是人生。他好想念替朱彤绑辫子的时刻，想得不行，星空下的自己突然显得无比孤单。城里飘来一阵乐声，程绪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扭头朝那里看去，城里的人似乎正在庆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