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滑幼丝惊恐万状地想，当然，他的身体完全停滞住了，血液不再流动，心脏不再跳动，“惊恐”只是心理层面上一闪而逝的意识，失去了生理唤起的维系，内心旋即又恢复平静。视线的中央是那对妖异的双瞳，他无法聚拢或放大瞳孔来改变视野，只能用一抹余光看见两旁战斗中的朱彤和凌霄，她们定格在如同舞蹈般的动作中，脚下溅起的沙砾混合着六合之尘遮挡着身体，但细看之下也能一窥春光，只是他现在没这个心情，也动不了眼睛。他能看见面前飞扬的沙砾，被阳光照亮了它不规则的棱面，闪闪发光。不过看得更清楚的仍然是魔神的面孔，它眼睛上方如同铅丝一样的硬毛，脸上一道道深邃的褶皱，每一个毛孔都纤毫毕现，他的两只耳垂很长，末端有一些细孔，乍一看就像耳朵下面吊着两条小蛇。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因为空气是静止的，声音无法传进他的耳朵，他很好奇为什么自己的双眼仍然能看见，仔细一想，那应该是光线滞留在视网膜上，制造了一幕漫长的残景。就这样过去了十秒钟，一分钟，也许一个小时，滑幼丝开始胡思乱想，这个状态到底什么时候会结束。直到体感时间经过了一天之久，滑幼丝才突然惊恐地明白了一件事，同伴为什么突然倒毙！这个被拉长成永恒的刹那，唯一还在运转的就是他自己的思维，这就好像大脑在一微秒之间经历了千万年，千万年的信息冲进大脑，使它发生某种超越常识的质变。那些从同伴口鼻流出的白色粘稠液体，正是他们液化掉的大脑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这样死啊！”

滑幼丝在心里狂喊，可是周围的人根本听不见，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已经开始混乱的意识甚至没法让悲伤多停留片刻。他回忆起自己的一生，让自己不要发疯，背诵小时候学过的古诗：“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鞋两双……”再背一首。“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鞋两双……啊，该死，为什么我只会这一首！”

他绞尽脑汁去想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朋友们说过的荤段子，自己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经历，曾经暗恋过和暗恋过的女人，但无论他想什么，都无法让死水般的内心有任何波动。体内的时钟告诉他，他已经经历了七天……一个月……一年！滑幼丝的视线开始发黑，视野的外围慢慢收缩，最后收缩成一片黑暗，黑暗中只有那双如炬的妖瞳，如同悬在他意识长夜中的日月。他开始无法再去思考任何东西，感觉自己像沉进了一片深邃的幽潭，深不见底，他不停地下落，不停地下落……“你需要你活下来！”

一个空灵的女性声音说道。滑幼丝以为是错觉，他痴呆地想，自己现在已经进入幻想状态了吗？也许过了多久，他能幻想出任何东西，在一个有酒有刀有女人的地方过完一生，安详死去。“我需要你活下来，去提醒我的勇士，醒来，滑幼丝！”

“你……你是谁？”

滑幼丝这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外界传进自己的脑袋里的，谁有这般神通，能与他对话，那莫非……，“你是神吗？”

“在你们看来，你确实是！”

“女娲大人，救命啊！我愿意一生侍奉你。”

滑幼丝本能地判断那位神正是女娲，她是天魔的唯一信仰。“并不需要，现在，醒来吧！”

话音刚落，滑幼丝的意识当机了，然后喧闹的噪音撞进鼓膜，一个人在拼命摇晃他，他睁开眼，看见一名同伴跪在前面，“老大，老大，你怎么回事，突然昏倒了。”

同伴的声音响如炸雷，刺痛着他的耳朵，这就如同在黑屋中呆了一年之久的囚徒突然看见阳光。滑幼丝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同伴，他像一个久病中苏醒的人，伸手去摸同伴的脸，皮肤的触感令他感动到落泪，他双手捧起同伴的脸，直接吻上他的嘴唇。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滑幼丝在半分钟前突然昏厥，醒过来之后又搂着同伴又亲又抱，他们惊愕地张大了嘴，被滑幼丝箍在怀抱中的那名天魔痛苦地挣扎着，仿佛要窒息了一般。然后滑幼丝推开他，俯在地面上对着沙地狂亲了几下，周围并没有更多可以让他表示激动的物体，他站起来扑向赤身裸体的同伴们，大家吓得像受惊的鸡崽般散开。这并没有打击到滑幼丝的热情，他张开怀抱，“啊，风！啊，阳光！太美好了……”然后他用手抓住那话儿，开始转圈撒尿，“一年没有撒尿了，我去，这感觉太爽了！谢谢神，谢谢女娲大人，我爱您！”

“老大疯了！？”

同伴们错愕地交换着意见。滑幼丝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对着朱彤大喊：“两位，千万别看他额头上的那对眼睛，只要一眼就会被秒杀……”然后对同伴说，“你们也记住，不要看他的眼睛，太恐怖了，快点把自己的眼睛弄瞎，像我这样！”

滑幼丝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往自己双眼一撒，粗糙的沙砾刺痛他的双眼，即便是痛楚也是如此亲切，他痛得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像这样！就像这样！绝对不要看！”

地净尸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他转过脸，非人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惊异和憎恨，这家伙究竟是怎么从他的精神牢笼中逃出来的。虽然是初见杀，却是连神都可以秒杀的绝技，中招者无人能逃过一死，所以至今没人知道这一招的真相。现在，他最大的秘密居然被这个跳梁小丑载歌载舞地到处宣扬，怒火袭上地净尸的心头，他双手一翻，从身侧扬起一阵沙尘，挡住朱彤和凌霄的同时，自己亦隐没其中。仍在为复生而庆祝的滑幼丝，全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迫近，身后突然扬起的沙暴中，魔神高大的身躯像升出海面的鲸鱼般慢慢浮现，它伸出一只利爪尖尖的手，刺向滑幼丝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