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二叔是兄弟不假,但二人早已经分家,如今傅家这份产业,皆是父亲一拳一脚打拼回来的,与二叔毫无关系;这一点,太叔公应该也是知道的。”
傅修堂轻哼一声,沉声道:“我当然知道,但你也应该记得,当年你父亲错信友人,几乎赔尽身家,是族人节衣缩食,共同凑银,方才助他度过难关,也方才有了往后的种种风光。”
“是,所以父亲发达之后,对族人百般爱护,不说倾尽一切,却也差不多了,但凡族人开口,他从未有半点推托与吝啬,譬如太叔公,父亲每年孝敬您的银两,比我们家中一年的开销还要多。”
在短暂的停顿后,傅英又道:“这还不算您儿子做生意的本钱,您孙子成亲后所住的宅子等等。”
听她提起这个,傅修堂老脸微微一红,借着咳嗽掩饰了一下,道:“你父亲确实做得极好,族人每每提及,皆是一片赞誉;但做人不能总是回望过去,还是要多多向前看,纵观家族众人,丛山无论资历还是身份,皆是最合适的人选。”
傅英尚未言语,傅丛山已是一脸难过地道:“叔公莫要再说了,英儿不会同意的。”
“是呢。”
季氏在一旁帮腔,“不瞒您说,在您来之前,我们已经与英儿提过了,原本是想着大哥不在了,留在他们孤儿寡母不容易,我们做兄弟的能帮就帮一把,哪知他们竟以为我与丛山是想谋图家产,还指使管家把我们赶出去,甚至说要报官,孙媳这会儿想起来还一阵阵心寒。”
听着他们的话,傅修堂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一转,落在垂手立于角落里的老管家,“果有此事?”
老管家嗫嗫的不知该怎么回答,直至傅修堂再三追问,方才无奈地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没等他往下说,傅修堂已是冷然打断,“够了。”
傅修堂眉目低垂,捻着白色的胡须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抬起略有些浑浊的双眼,对傅英道:“太叔公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这样罢,此事就由太叔公来做保,丛山只做为傅家生意的代掌人,在此期间绝不私占一分一毫,待得越哥儿成人之后,一应所有,尽皆完璧归赵。”
在他的注视下,傅英一字一字道:“请恕英儿不能答应。”
听到这话,傅修堂原本还算和善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他满以为由自己这个位份最高的太叔公做保,傅英就是再有顾忌也该答应了,否则就是当众驳他的面子,岂料傅英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令他大为恼火。他强压下胸口澎湃的怒火,冷冷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已有更合适的人选,不妨说来听听。”
傅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得罪了这位太叔公,但为了保住父亲留下的家业,她必须这么做。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垂目道:“英儿斗胆,毛遂自荐。”
“胡闹!”
傅修堂手中拐杖重重一顿,落在傅英身上的目光比刚才又冷了几分,厉声训斥道:“老夫活了八十余年,还没见过女子接掌生意当家的,你是想让傅家成为岳阳城的笑话吗?再者,将来你嫁了人,这傅家诸多家业岂非要拱手送予他人?”
傅英平静地道:“英儿刚才已经发过誓,此生绝不出嫁,如有违誓,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这个回答倒是让傅修堂愣了一下,在确定此事属实后,他冷哼道:“纵是如此,也不可由你当家。”
傅英看到他眼中的鄙夷与轻视,当即道:“论能力,论才干,论胆识我都要胜过二叔许多,且我又是父亲的女儿,接掌他留下的生意合情合理。至于二叔……”她瞟了一眼傅丛山,冷笑道:“二叔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这些年败尽当初分家所得的家业,以至于要靠父亲的接济过日子;让他来掌管生意……呵呵,太叔公是嫌傅家这几年太过顺风顺水,想要弄点磨难吗?”
傅丛山被她这番毫不客气的话说得老脸通红,尤其是当着傅修堂的面,急忙强辩道:“我……我那会儿就是运气不好,赔了一些,这两年已是赚了许多;做生意本来就是起起落落,谁敢保证一定就能赚到银子?你父亲不也曾赔过吗?”
说到后面,他渐露出得意之色,背也挺了起来,显然是觉得自己堵住了傅英的话。傅英将他的神色变化瞧在眼中,也不气恼,抬手将耳边的散发捋到后面,淡然道:“是没人可以保证,但二叔亏得未免多了一些,至于这两年……确实赚了一些,但从渠道到运输再到销售,都是父亲用他自己的人脉在替你铺路,你不过是捡个现成,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在说这话时,傅英脑海中闪过傅丛云温和沉稳的声音,父亲在世时,常教她做人做事皆要留一线,如此才好来日相见,做生意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做绝;自己今日所言种种,若让父亲听到,他必不欢喜,可是……对这个父亲刚一死,就迫不及待来图谋家业的二叔,她实在做不到“宽容”二字。傅丛山脸上刚有些褪去的赤色因为这番话又涌了上来,且变本加厉,涨红犹如猪肝一般,指着傅英手指颤抖不止,却迟迟说不出话来,不知是气的还是心虚。片刻,他倏地放下手,一脸委屈地朝傅修堂道:“叔公您都看到了,英儿看到我就跟见着仇人似的,一门心思觉得我要图谋她父亲留下的家业,这还怎么代管生意?罢了罢了,既然英儿有信心,就由她来执掌吧。”
“一派胡言!”
傅修堂面目阴沉地盯着傅英,“女儿家就该在家学习女红,到了年纪嫁人生子,执掌生意,哼,我傅家没有男人了吗,要让一个女人来管?也不怕被人笑掉了大牙!”
傅修堂言语间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鄙夷,令傅英鼻子一阵发酸,就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无论做得多好,都会被人一言抹杀;在太叔公心里,纵然是一个傻子,都比她更重要。正自这时,肩上忽地多了一只温暖厚实的手,傅英诧异地转头望去,却是傅平,只听他道:“无需在意他的话,你的路怎么走,该由你自己来做决定,他没资格做这个主。”
低沉坚定的声音如一道暖流,徐徐抚平傅英心中的哀伤,她吸一吸鼻子,感动地道:“二哥……”傅平微微一笑,“一切有二哥在,没事的。”
这句话令傅英心中大定,再没有了刚才的忐忑与自伤,脸上亦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
是啊,母亲、二哥与越哥儿才是她该在意的人,那些不相干之人所说的话,她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