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平坝刚下过一场雨。 杨徽穿了个花短裤,光着上身,踩了一双拖鞋,蹲在村口数蚂蚁。芭蕉叶还在滴水,落在地面灯盏花上,有一缕一缕的光,蚂蚁排成队,一个一个从光里穿过。 杨徽从一数到五,懵了一会儿,又从一数到五。 怎么数不完呐。 杨徽噘嘴。 她听见脚步声,丢下数的蚂蚁,抬起头来,一脸的欣喜很快又垮下来。 “阿徽啊,又来等你阿妈阿爸。”
王福芳牵了孙子王开畅走过,王开畅在南溪镇上读一年级,王福芳每天走路接送他。 王福芳今天穿了套苗族衣裳,黑红色交错的右襟绣花衣,黑色百褶裙,头上裹了黑色圆盘帕子。她白天到南溪镇喝喜酒,便穿得隆重些,平日里穿长袖上衣和裤子干活。 三平坝在行政区域上隶属云南红河州下辖的河口县南溪镇,三平坝的村民都是苗族,八十年代末从隔壁桥头乡迁过来开荒,如今才刚开荒了几年。这一支苗族,听说是乾隆年间从黄河流域迁移过来的。他们早学会了汉话,生活方式也受了汉人的许多影响。 杨徽瞧了眼王福芳的衣裳,只记得自家阿妈的衣柜里也放了一套类似的,上面的绣花可真好看呐。 她“嗯嗯”了两声,又低头去数蚂蚁。 咦,蚂蚁怎么不见了呐。 杨徽又懵了一会儿。 王开畅从杨徽面前走过,探了个鬼脸过来:“蠢蛋,你爸妈不要你了。你不穿衣服,没人要你。”
王福芳拍王开畅后脑勺:“小娃儿,在学校不学好,莫去了,回来给你老子种地。”
王开畅哭哇哇地闹起来。 “可怜哟,爸妈不回,衣服都没得穿……” 王福芳的声音渐渐远去,杨徽低着头,继续找刚刚不见了的蚂蚁。 她还没数完呐。阿爷说,三岁的娃儿就要会数数,她已经三岁了,要会的。 雨后的太阳热辣辣的,杨徽背上晒了一片红,她也不在乎,还是蹲着,开始数地上的灯盏花。 从一数到五。 不知数了多少遍从一到五,轰隆隆的声音慢慢近了,杨徽抬头,歪着脑袋,搞不清楚。 来了一辆三轮摩托,骑三轮的男人又瘦又高的,从三轮后边抱下一个小男孩。 杨徽眼睛瞪大了,她没见过摩托三轮,也没见过生人。 “破路,走都走不得,还跟我说可以开车。”
男人不满地嘟囔几声,把怀里的小男孩放在地上,叉着腰转了圈目光,最后落在杨徽身上。 男人走过来:“小妹伢,你们队长哪个屋?”
杨徽不太能理解,歪着头。 队长是什么长?她知道校长,阿爷告诉过她,她以后要上学的,上学的地方有校长。 男人摇摇头,转身对小男孩说:“你在这里等我,莫乱跑。”
转头见杨徽,又向小男孩补充道:“你可以跟妹妹玩,不可以欺负妹妹,晓得不?”
小男孩点头。 这是杨徽第一次见到和墨。 三平坝有三个小孩,杨徽是唯一的女孩。其他两个大一些,成日穿着裤衩爬树捉鱼,晒得一脸红,身上滚得脏兮兮的。不像和墨,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穿得整整洁洁,乖巧地往那里一站,便让杨徽惊叹,原来小男孩并不是都一样的,也有长得好看的。 杨徽虽小,也懂美丑。 “你真好看。”
杨徽毫不吝啬地赞美。 和墨眼珠子转了会,走近杨徽,目光上上下下瞧了一圈,看出她是个女孩,皱起一张小脸:“你怎么不穿衣服?”
杨徽还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他:“他们也不穿。”
三平坝地处热带,好在占了山区这一地理位置,气候有冷有热,有冬有夏。热起来的时候,男孩们光着膀子在村子里跑。杨徽年纪小,也跟着他们光膀子到处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