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道以北,八十里外,一座山脚终年笼罩雾气的大山。此山不嶙峋,不突兀,远看就像一只倒扣的巨碗,和周围紧挨的其余群山比起来,景色也是堪称平平无奇。然而,就是这样一座普通的大山,却不知是何缘故,常年人迹罕至。以至于,便连一些经年偷摸出关的采药人谈起这里,关于这座山的一切描述,也是少之又少。唯一流出的一丁半点信息,只知道此山名为乌头山。据说从前有人流传,山里经常出没一种名叫乌头的毒蛇,咬人非死即残,因而由此得名。大约这也是鲜少有人靠近这座大山的原因。然而世上传说大多穿凿附会,到底是否确有其事,待要详究,多数却又语焉不详了。至少这么多年,离此山近在咫尺的顺城百姓就无人知道,这处传说中十分危险的地方,竟还隐藏着一座巨大的寨子。狼牙寨。并非什么鲜为人知的少数部族聚落,这狼牙寨,原是一处真正无恶不作的土匪窝子。不过,和燕山里其他烧杀掳掠、什么勾当都干的强盗不同,这群山匪如今已经学会了细水长流。毕竟打打杀杀终不是长久之计,且不说容易掉脑袋,每次抢劫也未必就会有所收获。所以,早在三四年前,他们就在时任大当家吴狼的带领下,放弃了打劫这种技术含量极低的勾当。要说吴狼,无间道也是玩得炉火纯青。从一个山匪混成千户不说,竟然还获得总督大人的欣赏,掌控了整个顺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借着这个风口,狼牙寨这头曾经吃不饱的猪便就地起飞了。他们选择了另一条生财之道。什么生财之道?这世上还有比做渠道和平台,两头抽成躺赚更便宜的事吗?于是,曾经满脑子肌肉只会杀人越货的山匪,一个个摇身一变,全都成了商业奇才。每次吴狼将那些想要发财的投机商客放出关,乌头山作为北上必经之地,寨里必定要展现地主之谊殷勤接待一番。每次宴后都是相同的话:预祝客人此行北上顺利,恭喜发财,分成拿来。一般来说,这个分成都是对半开。双方谈妥后,狼牙寨便会展现一个合作伙伴应有的职业道德,派人将客商送进草原。毫无疑问,他们和草原上一些势力也有不少联系。每次双方交易完,他们就会从两边索取抽成,等客商货物售罄,再‘好心’将他们护送回来。那些商客尽管吃了一些亏,心头不爽,但毕竟也赚了不少,所以大概率下次还会选择从这经过。当然,也有一些觉得狼牙寨抽成太狠,拒不就范乃至反抗的。对于这些刺头,狼牙寨向来采取统一的应对方式。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过路不破财,管杀不管埋!一般这个时候,原本气焰嚣张的商客,多是屁股夹紧,连屁都不敢多放一个。仗着这种亦商亦匪的垄断商业模式,近几年来,狼牙寨上下赚得可谓盆满钵满。有了钱,生活条件自然也得改善。于是寨子里几乎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几百号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夜夜笙歌,简直好不快活。奈何美好时光总是短暂,乐极,往往就容易生悲。譬如今日,乌头山上再没有往日快活的喧嚣,取而代之是无数嚎哭嘶吼之声。整座狼牙寨上下,如同上方阴沉肃杀的苍穹,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忠义堂内,一片缟素。正北面垂落的白色祭帐中间,一个大大的黑色奠字分外醒目。香案上烟雾缭绕,坛子里插满了无数烧红的香烛。正中间竖着一块黑色灵牌,上面赫然写着‘大当家吴狼灵位’七个字。“魂兮归兮……叩首跪拜!……”从上关堡逃走的副千户高横,以及明面上代替吴狼管理匪寨的二当家段奎,三当家赵申,一起主持这场吊唁。三人边往火盆里烧纸钱,边由赵申充当司仪,领着山寨上下一起跪拜吴狼的灵位。数百人披麻戴孝,密密麻麻跪在地上,队伍从灵堂里一直延伸到外面,仿佛看不见尽头。等跪拜结束,场面一度诡异地安静下来,沉重的气氛中逐渐凝聚肃杀。“妈的!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段奎愤然起身,扯下头上的白巾猛掷于地,大声吼道:“大当家死了!被那狗日的皇子杀了,这个仇必须得报!”
话音一落,无数人纷纷举拳响应。“二当家说得好,必须得报!”
“没错,管他什么狗屁皇子,杀了他给大当家报仇。”
“我狼牙寨可不是欺负的……”“都给我安静!”
高横一声厉叱,压下愤怒的人群,转而与段奎道:“报仇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大皇子诡计多端,连大当家都着了他的道,此事不能冲动,你我必须从长计议。”
“哼!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
段奎似对高横早有不满,骤然爆发:“当日若不是你畏首畏尾临阵脱逃,凭着麾下骑兵杀回去,大当家说不定都不会死!”
“你胡说八道什么!”
高横脸色一沉,怒道:“当日我接到消息时,大当家已经落入大皇子手中,再说,上关堡的守军,也并非全听我的。”
“就凭我那点人马,当时若是杀回去,非但救不了大当家,反而会让自己也陷入进退维谷之地,试问换作是你,你会白白送掉自己性命吗?”
“哼!贪生怕死就直说,何必找这么多借口。”
段奎冷笑讥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匆匆回来,其实是害怕大当家死后位置旁落,自然不会去搭救大当家。”
“你放屁!”
高横怒目圆睁,趋前与之对峙,气息隐隐带着杀意,“说我想坐头号把交椅,我看想坐的是你吧!”
“我坐又如何?”
段奎的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倨傲道,“这些年山寨的大小事务,一直都是我在替大当家打理,除了我做大当家,谁还有这个资格?”
“嘿嘿,二当家这话言过其实了吧,照你这个说法,我赵申这些年岂不是成了吃干饭的?”
一旁主持仪式的赵申阴恻恻笑道:“这些年山寨的各类进项支出等名目,都是由我处理,勉强也算占了一半的事务。”
“若是二当家有上位的资格?难道,我就没有这个资格吗?”
言讫,三人互相对视,灵堂内骤然火花四射,争锋相对的气息迅速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