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族卵？”
沈南桑总觉得这三个字在哪里看见过。她有印象，却模模糊糊，记不完全。陆阙瞄了她一眼，拎着她的衣领又往后走了几步。几乎是转瞬之间，一只肥虫从弃秋荧手背上的一个脓包里爆了出来，径直砸在了沈南桑之前站过的位置。黄色的脓裹着一只小指大小的黑虫，落地之后还在那一扭一扭。“咦！好恶心！”
沈南桑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青白着一张小脸，抱着陆阙的胳膊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见春见状，立马冲过来，挡在了她跟前。陆阙面不改色，指尖在袖下微微一转，葱白的手指间悄无声息的多了颗黄豆大小的珠子。对准那一扭一扭的小虫，指尖正要蓄力，胳膊忽然一紧，沈南桑抱着他的手，大抵是被恶心坏了，眉心皱成一团，一张小脸瞧起来分外的娇气。陆阙喉咙一滚，蓄力的指尖登时泄了力。只听“吧唧”一声轻响，那才出世的虫子便升了天，软趴趴一团，和那脓融成了一滩黏腻的糊糊。一旁难受的面色泛青的誉堂看到这一幕，瞳孔直接狠狠一缩，不管不顾的冲出去，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吐的昏天黑地。沈南桑：“……”普通人这反应，沈南桑会觉得很正常，可是誉堂这反应，真的有些过了头。据她所知，苗阴的医师应该对这种东西司空见惯，怎么可能只看一眼就色变啊。见春的面色都没他难看。“他以前不这样。”
陆阙不咸不淡，像是猜出了沈南桑心中所想。沈南桑明了。约莫是出过什么事儿。陆阙没有多说的意思，沈南桑在这一点上，最是懂事。旁人不愿意多说，她便绝不多问。于自己，于对方，都好。誉堂吐完回来，唇上的血色一点不剩。他狼狈的撑着腰，脑袋恨不得望到天上去，反正打死不肯再往地上落。“陆阙，你，你快把这什么公主弄走，她身上的那些虫卵都要熟了！到时候全蹦你府里，能膈应死人，那些东西，找到灭了还没什么，要是漏掉了一个或者两个，那就不得了。”
“这手法，不似苗阴的传统法子。”
陆阙认真打量着昏迷中的弃秋荧，他也不再上前，就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来来回回的打量。沈南桑躲在他身后，小手拽着他腰间的腰带，带动一串铃铛轻响。她探出半张脑袋：“陆显知，你发现什么没？”
她知道陆阙的本事不小，这东西她还真不太熟悉，只能虚心请教陆阙。她这人就这一点好，肯学，她阿爹阿娘当年就常夸她。陆阙将她圈在他腰间捣乱的手拍开，狭长的凤眸最终定格在了弃秋荧的脖颈之间。青丝下，一颗硕大的虫卵正在蠢蠢欲动，比弃秋荧脸上任何一颗都要饱满浑圆。陆阙面上始终是那副事不关己无所谓的神态：“百族卵应该是不久前下的，那人应该是给她喝了催长的东西，那个虫卵是被迫在汲取她身体里仅剩的精气。”
“还带这样的！”
沈南桑惊呼一声，从陆阙身后跳出来，也不管弃秋荧身子里还有没有虫蹦出来。她生气了，非常生气。“这身子是我先瞧上的！”
“主人！”
见春骇了一跳，一个箭步跨出来挡在她身前，面露难色。“主人，这个东西看起来好危险，咱们别靠近吧。”
她本就不喜欢那个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跟只花蝴蝶一样的公主。况这公主还时常欺负她家主人。这回，见春倒是恨不得那劳什子公主早日陨落黄泉了才好，省得留着这条命为祸四方。沈南桑对那所谓的百族卵知之甚少，不过听陆阙说的那几句话来猜测，她觉得弃秋荧身体里那只子咒早晚会被那群饥不择食的咒蛊吃掉。果然，这身子用不得了。“陆显知，借你小刀一用。”
不管陆阙同不同意，沈南桑一把抽出他腰间别着的短刀。寒光乍现，沈南桑压下短刀，在弃秋荧手腕上仅剩的一抹净地上轻轻一划。她的手腕已经不流血了，转而代之的，是叫人恶寒的黄脓。一股又一股，恶心极了，其中，只偶尔夹杂着些红色。“这手法，还真是有够残忍的，也不知道她这是得罪了谁。”
纵使下手从不留情的沈南桑，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法子简直与酷刑无异。身子里都成这样了，可想而知在这期间，弃秋荧有多痛苦煎熬。在这折磨下，死都变得轻松了许多。不过，沈南桑并不同情弃秋荧。除开恶寒发毛，她再无其他多余的情绪和念头。因为在沈南桑眼里，弃秋荧从一开始就是个没有生命的死人。她是太华的公主，她早晚都得死。沈南桑和弃秋荧之间，那是滔天的仇恨。弃秋荧死不足惜。陆阙不知怎的，忽然启唇给她说起了那百族卵。“百族卵这东西在苗阴，是几百年前便被先祖明令禁止再用的东西，这东西过于阴险，过于折磨人，可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沈南桑趁着起身去药箱子里翻找东西的间隙，抬头看了陆阙一眼：“所以这百族卵能做什么用？种进人的体内，能长出一百只咒蛊出来吗？”
“没错。”
陆阙时刻注意着弃秋荧身上那些脓包的变化。从他嘴里，沈南桑原本一知半解的知识瞬间充实具象起来。原来百族卵这种东西尤为的珍贵。诞下百族卵的虫必须是上等雌虫。想要百族卵就得找一只上等的咒蛊，随后让它与一百只雄性咒蛊交配。与此同时，在他们交配的地方洒下特殊的药物，直至雌虫吸收掉最后一只雄虫的精华。到那时，雌虫的体内便会孕育一百只虫卵。这种时候，它的肚子会比它的身体大上许多倍。在雌虫产卵之前，需得一直靠一种特制的珍贵药物续命，直至它失去最后一点价值诞下虫卵。最开始诞下的虫卵大抵会有一个鸟蛋大小，还需要被炼化。炼化后的虫卵更容易寄生在人的身体内，且不容易被发现。许多人会利用优质的身体来养育百族卵。百族卵一旦寄生在人体内，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寄生者的身体会渐渐变成一副空壳，身体里所有能用的都会被物尽其用吸收的干净。这个过程极度痛苦，是一个活生生感受着身体被蚕食还无能为力的崩溃过程。它折磨的不止是被寄生者的身体，更是那人的心。弃秋荧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照陆阙说的，百族卵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拿来折磨人的，没点什么血海深仇，都不会有人冒险尝试。因为那些长大的虫子，出生即是上等的咒蛊。不同于亲手养育出来的那些咒蛊，百族卵里孵化出来的咒蛊只喜血味，不会听命于任何人。那是不受控的存在，稍有不妥，后果便一发不可收拾。誉堂缓到现在，面色好看了些许。他打断陆阙的话，摆摆手：“你对这些东西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再有天赋又有什么用。你大抵还不知道吧，现在已经有人找到了让孵化的那些咒蛊乖乖听令的法子，只是没人外传，知道这法子的人知之甚少罢了。”
沈南桑听的一愣一愣的，好歹是把百族卵这个东西听明白了。“那还幸亏她自己找上门了呢，她今日若是不来，我岂不是得等到子咒被吃掉，誉先生出现反噬的状态我才会知道？”
那子咒她可废了好大力气才搞回来的，要是真这么折了，那未免也太草率，太不值当了些。沈南桑将一瓶药粉倒在弃秋荧手腕的伤口上，只一点便融进了那黄色的脓里。沈南桑忍着恶心，晃了晃腰间的绵铃。声音轻响，不过眨眼的间隙，便有动静传来，却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弃秋荧的皮肤下头忽然乱做一团。沈南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感觉，就像有无数只虫子恨不得挤破她的身子，钻到外头来。这现象绝对不常见。沈南桑的余光里闪过陆阙眼底转瞬即逝的不解。誉堂也凑了过来，瞠目结舌：“嫂夫人，你这是……”“我不知道！”
沈南桑恨不得撇的一干二净。不，不是撇干净，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呜哇！”
沈南桑话都没说完，弃秋荧手腕的伤口处忽然钻出了三只咒蛊。齐刷刷的将脑袋探出来，还没待沈南桑看清，三个脑袋一晃便被身后接二连三爬出来的咒蛊挤到了一边。沈南桑脸色巨变，看着那伤口处如潮水般涌出来的咒蛊，她满脸无措：“陆显知。”
那些咒蛊的目的好似很明确，有从弃秋荧身上掉下来的咒蛊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再一直起身，便径直朝着沈南桑过来了。见春心里直泛恶心，可为了沈南桑，她硬生生没表现出来，一脚踩死一个。可那虫子就像踩不完似的。且一只两只如此沈南桑还能理解，可这全都往她这边涌是什么意思？沈南桑头皮发麻，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陆显知，救命！你媳妇要被咒蛊埋掉了。”
沈南桑哪里见过这场面。弃秋荧手上的伤口原本不过点点大小，这会儿再看，俨然成了最初的几倍大。沈南桑不管不顾的抱着陆阙跳到他身上，心安理得的挂了起来，一双小脚禁不住的扑腾。陆阙没站稳，险些被她带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