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而残破的土胚房一半塌陷一半谢顶,碎裂的石板砖瓦散落一地,悬在空中的巨大铁钩和角落里锈迹斑斑的刀具散出阴森冷涔的幽光。墙体色彩斑斑驳驳,像是某种腥稠液体喷溅而成,被空气氧化,被烈火焚烧,显得诡异而张牙舞爪。风稍大点,吹得泥石唰唰啦啦往下掉,听上去格外破败和寂寥。和她生活的光鲜亮丽的环境不同。就像两个世界。这里残垣断壁,满目疮痍。“这里原来是俺哥的杀猪场,后来……”见洛攸悠是这样的表情,矮矮胖胖的牛老二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后来被人一把火烧了。”
牛老大左腋撑着拐杖,点起一根烟,右边袖子和左边裤管空空荡荡,他凝视着这片焦墟,如同凝视着自己死去的孩子,语气虽然平静,目光却空洞而麻木。“为什么啊?”
洛攸悠的疑问仿佛刺痛了牛老大的每一根神经,也唤醒了他压抑已久的熊熊怒火,他陡然摔了烟,大力拽住她的肩膀,将她扔在地上,“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你该去问你爸!问问他做了什么!”
洛攸悠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拴得死死的,只能任由他摆布,身体砸在地上,脸颊擦着焦灰黑血,却动弹不得。她小嘴一憋,泪眼汪汪,“大哥,你肯定单身吧?”
牛老二惊奇道:“妹子怎么知道啊?”
“这不废话吗?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不注孤生才怪!”
洛攸悠哭诉道,“还有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睁睁看着你哥虐打我都不拦着,我要是翠花肯定不敢跟你的!”
“是翠芬,不是翠花,翠花听着多俗啊!”
牛老二一听就着急了,忙把洛攸悠扶起来,“哥你看吧,村里姑娘见你就跑真的是有原因的,三叔说过,女人是用来疼的,不是让你打疼的。俺跟妹子说吧,你出去歇会儿。”
牛老大僵直着背脊,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拄着拐杖蹒跚离开。牛老二见他走远了,才叹了口气,说:“妹子,你别怪俺们哥俩心狠,俺们……俺们也是走投无路被逼的……”牛老二是个憨厚勤快的老实人,决定跟牛老大干这一票,是因为心里有怨有恨。好端端的生活,飞来横祸,好端端的人,身心俱残……绑架洛攸悠一是求财,二也是想狠狠收拾一顿出口恶气。他以为有钱人都是一副德行:嫌贫爱富、唯利是图、狗眼看人低,没有人情味……可这个大妹子不同,先不说生得就我见犹怜,让人下不了狠手,更何况心还大得很,被绑架了一点也不害怕,非但没有厌恶嫌弃的意思,反而给人一种阳光明媚的感觉,仿佛天大的事儿都不是事儿,叫他对她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火来。于是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俺哥不是不想搬,只是想晚点搬,可……你也看到了,场子没了人残了,几百头猪崽也是被活活打死、烧死的……”牛老二回想到犹如梦魇般的那一晚,泪如雨下,“妹子你说,你们有钱人咋就没把俺们当人呢?”
洛攸悠听得痛哭流涕,人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来。她自然不相信臭老爹会做出这样草菅人命的恶劣事情,她本没打算继承家业,并不关心生意上的事情,但人家也说了,这块地还真是洛氏集团拿下来的。地产只是洛氏集团经营的众多产业中的其中之一,拆迁安置这种小事过问不到她臭老爹那里去,估计是下面的人急于求成才会采用暴力解决。普通老百姓哪能想那么多,只知道洛震封是洛氏集团的头头,擒贼先擒王……的女儿。牛老二见洛攸悠哭得比他还伤心,一阵感动,手在口袋里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掏出丝袜给她擦脸。洛攸悠:“……”“妹子你别怕,俺们不会伤害你的,这里明天就彻底没了,俺哥就是想带你来看最后一眼,顺便……要点钱,把俺哥的医药费还了,还有猪肉,本来都联系好下家也签了合同了,这不都没了嘛,得把钱赔给人家……”洛攸悠止住哭声,躲避丝袜攻击,“大哥,你们想要多少钱?”
牛老二听她这样问,顿时局促起来,“二、二十万。”
“多少?”
洛攸悠瞪大眼。“……十八万。”
洛攸悠“噌”地从地上跳起来,火冒三丈。这尼玛简直是奇耻大辱!!“大哥,你知道你绑的是谁嘛?”
“呜呜呜,再少就不够了……”“……”洛攸悠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熊熊烈焰,“大哥,咱们来算笔账好伐?”
“你哥医药费花了多少?”
“十一万多。”
“喔,一百万,猪肉钱加违约金呢?”
“……六万五。”
妹子在嘀咕啥?怎么有点听不懂呢?“嗯,五十万。对了,你刚不是说翠花家里管你要彩礼钱吗?”
“是翠芬,不是翠花!翠花听着很俗气的啊妹子!”
说起这个,牛老二垂头丧气,“本来是管俺要十万才能娶她的。”
“结果你家发生这样的事,未来丈母娘不打算难为你了?”
果然人间自有真情在,人间处处充满爱啊,给这样的世纪好丈母娘点赞!“不是,俺跟翠芬她妈说,俺拿不出这么多钱,将心比心,她还有个儿子呢,将来讨老婆人家也管她要十万,拿不出来咋办?”
“就是啊,所以她就算了?”
牛老二哭丧着脸,“翠芬她妈想了想,把彩礼钱提到了二十万。”
洛攸悠:“……”废场外,牛老大坐在一处草垛上,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出神。手里的烟一直燃着,无声而缓慢地焚噬着白色部分。一同被焚噬的,还有他挣扎的良心。熊熊燃烧的无情大火,恶毒的嘲笑与侮辱,血腥的殴打和破坏,几百头猪崽的惨嚎和他低声下气的哀求……恍如昨日。灰白的烟灰不堪重负落在泥地上,被风卷散。直至燃到烟屁股、闻着焦味,他才似有所觉地扔掉,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人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