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为我？祝小凡愣了一下，旋即自嘲地笑了两声，他果然还是老样子，当初在村里，我最敬佩的就是他，能抛开那些顾虑和限制，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出自己的名声和事业，到现在，我都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张远把玩着手中的香烟，皱眉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摆出那副态度？我承认从小到大我和你也并不是很熟，但我至少清楚你并不是无情的人，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挂念村子？不挂念你葬在那里的爷爷奶奶？仿佛是被这句话戳中了，祝小凡猛吸了一口香烟，将烟头一脚踩灭：挂念，是啊，我以为自己能忘记，然而无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我的出身，和这座城市天然就存在割裂，就算我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无法融入。祝小凡转而回头凝视着张远，你也听到了吧，我的那些同事，我的那个妻子，他们是怎么看我的，我对于他们而言，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张远恍然大悟，就算是那些跟他朝夕相处的人，他农村出身的身份也还是不会变化，无论他如何努力奋斗，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祝小凡转过身背靠在阳台护手上，摘下眼镜之后，咬着牙说道：这就是事实，所以我羡慕你，张远，你能在家乡创办自己的事业，能在那种地方发光发热，无需承受这些嘲笑和鄙视。而我只能装作对那些歧视视而不见，努力扮演自己的角色，指望有朝一日处境能得到改善，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张远沉默了一阵，接着问道：所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要跟村里割裂开吗？这一次祝小凡并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我再怎么掩饰，都是没用的，我离开了家乡，投身到了城市，然而所谓的上层阶级，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接纳我，我成为了两个世界都容不下的中间人，除了和过去彻底割裂，我还有什么自欺欺人的手段？迎着阳台上的微风，祝小凡最终沉重地深吸了口气，对于此，张远点了点头，就当是我一厢情愿的胡言乱语，我已经太久没有可以交心的同伴了，作为村里的同辈，我只能奉劝你坚持现在的道路，永远都不要试图否认自己的过去。毕竟，如你所见，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祝小凡转身离去之际，张远还是叫住了他，想不想会村看看？祝小凡皱眉回头，你是认真的？我过去怎么对待村民的你应该清楚，他们想必会唾弃我吧。张远摇了摇头：你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也低估了乡亲们的宽容，无论如何，你都是张岗村的孩子，哪怕时隔多年，村子也都欢迎游子回乡。祝小凡轻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就好好考虑一下，谢了。回到包厢，张远还不免回忆着和祝小凡的一番谈话，尤其是听着隔壁包厢依旧喧闹的声浪，张远的心绪也随之紊乱起来。仿佛是看出了张远的不安，黄莹莹凑了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远哥？从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张远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不用管我，毕竟今天是为了庆祝你转正。看到张远恢复了一些精神，黄莹莹也高兴地笑了起来：嗯，那样就好，继续吃吧，等下菜都要凉了。只是这顿丰盛的晚宴，终归没能缓解张远内心的疑虑，等到夜幕降临，张远和黄莹莹一起离开餐厅的时候，黄莹莹都还是有些担心。你真的不要紧吗？黄莹莹有些紧张地问道，如果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也无妨噢。张远笑着揉了揉黄莹莹的头，没事，这么晚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黄莹莹揺了摇头，不用了，我哥哥等下会来接我。只是临走之前，黄莹莹看着张远的眼神还有些担心，她现在很难真正明白张远的心迹和迷茫，只能将那份疑惑封存在内心。那小姑娘似乎并不是很高兴啊。郭昭的声音蓦然在张远背后响起，我还以为你们肯定会有说有笑的分别，怎么，不满意吗？张远叹了口气，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如说是因为我，给她带去了困扰。郭昭走到张远身边，她已经下班，换上了靓丽的常服：你这人还真是奇怪，有些时候感觉你是个直性子，有时候心事又多的离谱。张远看了郭昭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人都是复杂的动物——我问你个问题——你在城里生活很长时间了，感觉有隔阂吗？郭昭疑惑地皱了皱眉，隔阂？也就是所谓的割裂感吧？当然有，毕竟要适应新环境，人人都需要一些时间吧。何况我的家乡和这里的差别很大，无论生活再怎么久，都只是一个异乡人而已。郭昭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答道，这个回答，你满意吗？张远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去克服，这种不适感呢？事实上我从未克服过，所以这就是你看到的我。这次郭昭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再见了，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不要像今天这样心事重重。郭昭趁着夜色回了家，唯有张远一个人站在城市的边缘，半晌，才苦笑着叹了口气。祝小凡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张远必须坚持现在这条路，否则，一切恐怕前功尽弃了。常梦回到了村子，让张远意外的是，她和之前相比明显成熟了很多，并不是外貌，而是气质。当常梦穿着一身正式的夏装，站在甲鱼养殖基地门外，披散着一头齐肩短发的时候，张远甚至有些认不出她了。不过常梦在张远面前，永远都只是那个少女，刚见面便直接热情地抱住了张远：远哥！好久不见！张远感到意外的同时，也笑着拍了拍常梦的后背，怎么你现在回来？不会是被开除了吧？常梦不服气地鼓起嘴，怎么可能，老板都夸我干活努力，还说要给我加薪呢，这次回来是因为放假，有三天时间，就回来看看。见到金兰芬等人也在养殖基地工作，常梦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村民在这里工作，看来你这生意越做越大了啊。张远摆了摆手，‘"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不如说如果没有村民们帮，我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白天一整天很快过去，常梦义务在甲鱼养殖基地当了一天员工，工作不算轻松，常梦却干得非常起劲，哪怕结束一天的辛苦之后，还是劲头不减。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天赋。张远看着伸懒腰的常梦，打趣地笑着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来这里工作？说不定不城里薪水都高。如果是真的，就再好不过了。常梦看着夕阳满足地笑道，但是我毕竟还要走出自己的路，就像你当初告诉我的那样，必须自己做出选择，才能明白哪一条路孰优孰劣。不知不觉常梦早就长大了，当意识到这一点，张远开始欣慰起来，明明自己跟常梦只是同辈人。这晚轮到张远在养殖基地守夜，常梦竟然也自告奋勇，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