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学过，难不成本老爷的学识是拿来骗人的吗？”

本老爷可是朝庭命官，岂能是沽名钓誉之辈。“既然是学过画的，那我问您，我刚刚跟您说过了，我们小姐的屋子里，连张纸片都没有，拿什么学画，拿什么画花样子，这两样东西跟我们家小姐，根本就挨不着，这先生还用撵吗，您如果面对着这样的学生，傻坐在凳子上，连个纸笔书本都没有，我想，您也会立马转身走人的吧。”

看到郑大老爷依旧是一脸的不相信，墨柠觉得自己的耐心都要磨没了。“大老爷，就算您不相信我说的，您好好回想一下，我们家小姐带回到京里的行李中，您可曾见过笔墨纸砚，就连带回来的那些小绣品，还是在去年二小姐快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向夫人讨来的呢，在那之前，我们屋子里，连根针都没有，您就算没见过别人家的闺房，您总见过大小姐、二小姐的房间吧，她们的房间里，这些东西应该都不缺的，可您去我们小姐的屋子看过吗，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再无其它。”

墨柠说起这事儿，郑大老爷蓦然想起，去年青艳过生辰之前，青箩确实在夫人邱氏的房里，求过布料，好像是要给青艳做荷包，荷包能用多少布，怎么还用求的？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你是说，你们三小姐的屋子里，连个箱呀、榻呀的都没有？”

那日子得过成什么样？郑大老爷是连想都想不出的。“也不能说没有，该有的都有呢。”

就算郑大老爷再如何装聋作哑，也能听得出这话里的讽刺，何况那小丫头的表情那么明显。“一个装衣裳的旧箱子，还没有我们的好呢，在刚回京时，老夫人的慈溪堂里，您不是已经见过了？”

大老爷，这是想要装到什么时候啊？那箱子明明您已经见过了，竟然还能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墨柠真是连鄙视都欠奉了，其实她还真是夕冤枉郑大老爷了，他是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在他看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他哪能看进眼睛里。墨柠的话，郑大老爷是真心理解不了，他觉得扭曲了自己的人生观念。“没有你们的好，那你们为什么不给她用你们的？”

这话问的太有水平了，墨柠都要跟着大老爷的话笑了。“用我们的？大老爷，您别开玩笑了，小姐留得住嘛，就连穿在身上的衣裳，小姐的都没有我们的新，如果稍微新了一点，那就立刻会被以各种名义收走，换回来的就会是更破旧的，您想没想过，会有谁家的小姐，住在府衙里，却穿得一身比丫头还要破旧的衣裳？是谁给了她们胆子，让她们给小姐穿那样的衣裳？”

墨柠突然就想豁出去了，想要把什么都说出来，那种委屈，实在不应该是一位知府家的小姐应该承受的，但自己可怜的三小姐呀，就这么生生地受了九年，还不敢吭一声，就这么委曲求全地，小姐也没捞着好，还是被人就那么给关起来了，如果没了自己和墨菊陪着，三小姐大概连话都不会说了，九年哪，那么长的时间，够一个小女孩长成少女了，而小姐她，根本就见不到外人。“我们小姐有榻，是别的丫头院子里要扔了不用的，墨菊去求了过来，小姐屋子里怎么也得放个榻呀，毕竟小姐还那么小，她才七岁呢，如果她害怕了怎么办，起夜了怎么办，我们得陪着她，可不能成宿地坐在屋子里陪呀，搁谁长年那样也受不住了，榻上的被褥，也是我们跟别的院子里商量来的，都是人家不用了，我们回来拆拆洗洗，再求了别人的针线，老爷，这日子，这日子……”这日子要怎么过？“真的连被褥也没有？”

还要用丫头不要的东西？这可是郑大老爷想都不敢想的，就算是穷人家里，除了乞丐，也不会有人拣别人的东西用吧。“大老爷也不敢相信吧，不敢相信的还在后面呢，您可见过我们小姐冬天里穿的小袄？”

这个郑大老爷可是见过的，去年在堰州的时候，去汪副使家里，就给青箩新做了小袄，因为青艳在汪府出了事情，所以叫了青箩过去问过话，就见着了那年袄子，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没什么不对劲呀。“以前我是没见过，但青箩去汪副使家赴宴穿的小袄，我是见了的。”

“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郑大老爷被墨柠这么一问，又回想了一下，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墨柠就又撇了下嘴角。“那件衣服的面料，并不是好的绸布，但因为上面浓重的花色，掩盖了面料本身的材质，使得看到的人，不会察觉出绸布的低档次，但这样的绸布如果洗过一次，就会抽成丝了，根本没法再用了，还有，那件小袄，是奴婢们拆了另一件小袄，把里面的棉花拿出来，再重新絮到这件小袄里的，您能想像得出吗？两件小袄的棉花，才将将够一件小袄用的，又怕到时候被弄脏了，没有换了，就把那件除了棉花的袄子，重新绣了花，做成个袄面，留着万一小袄脏了，套在外面就成了另一件新袄子。”

看到郑大老爷听得张大了嘴巴，墨柠又给了他一记重的，让郑大老爷以为自己听到的是戏文里的故事。“这还是好的呢，您最好去看看小姐以前的小袄，有一些小袄里面，絮的根本就不是棉花，而是一种花的飘絮，那个东西根本就不保暖，看着絮得厚厚的，穿在身上却冻人得很。”

郑大老爷话音都有点颤了。“真有这样的衣服？”

您这样是不相信呢，还是不相信呢？“被褥是没带回来，但小袄还是带回来了，毕竟三小姐只有那么几件衣服，如果不拿回来，她可能就没衣裳可穿了，好在，这府里还有个老夫人，我们小姐回到京里来，倒是没再受委屈。”

墨柠从腰上解下来一串钥匙，把其中一个拆下来，把它递给郑大老爷。“您要是还不信，就派个小丫头，拿着这把钥匙去找墨菊，让她拿了小姐在堰州的袄子过来，您自己亲自看一看，看奴婢有没有说谎，看看奴婢说的是假的还是真的。”

郑大老爷接了钥匙，却发觉，这手有千斤重，呼吸都有些凝滞了，他害怕了，终于有了一些后怕，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的坚持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看着郑大老爷犹豫，墨柠却没有催他，郑大老爷的表现，让墨柠也有些犹豫了，或许，他真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可这么想着的时候，三小姐在堰州生活的一幕一幕，就又在墨柠的眼前出现，她就又硬下心来，不知道又怎么样，做为一个父亲，不应该知道自己的女儿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不应该知道自己的女儿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吗？只是一句不知道，就应该原谅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人是要对自己的过失负责的，而郑大老爷做为一个父亲，自己的女儿生活的不好，他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喊进门外的小厮，让他拿着钥匙，去后院找个丫头。“把钥匙给她，让她去三小姐的院子，然后让她把钥匙给墨菊，让墨菊把三小姐在堰州时候的棉袄拿过来，就说我要看。”

小厮不明白大老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可看今天大老爷的反常，他却也没敢再问，还是乖乖地朝着二门去了。“你们三小姐还有那些是我不知道的？”

郑大老爷已经信得差不多了，墨柠敢把钥匙摘下来，还直接让另外的人去取东西，那必然是心里有数的。“您不知道的太多了，我们小姐是福大命大才能活到现在。”

墨柠也不管郑大老爷会不会秋后算帐了，先解了自己这口气再说。“那你就说说看，还有什么事儿？”

一听说还有好多的事儿自己不知道，郑大老爷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自己在这个家里，原来真就是个瞎的。“还能有什么事，除了住的和穿的，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吃的了，您一定不知道咱们家小姐每天吃什么？”

墨柠想着那每天的三荤一素，她自言自语到。“如果您也能吃到那样的饭菜就好了。”

让您也尝一尝那饭菜里的苦味，那就是我们小姐曾经过的日子。“你能不能不让我着急，快点说，快点说。”

郑大老爷急得直摆手，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可真是急死人了。“我们家小姐的饭菜挺好的，三荤一素。”

墨柠倒是没撒谎。“三荤一素，听上去虽然不多，可也还过得去呀。”

郑大老爷虽然觉得这样的菜，搁在青娇、青艳两人身上，是绝对不肯吃的，但他已经先入为主的觉得，青箩受了那么多的苦，那从伙食上来看，也还算是不错的。“奴婢就说吧，大老爷一定会说小姐的伙食不错，四个菜呢，还有个荤菜，这还不够好嘛。”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大老爷辩解到。“那您是什么意思呢，三荤一素的菜，搁到大小姐和二小姐面前，您说她们会不会吃？”

被墨柠问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郑大老爷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