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当年戈壁滩，年轻的张邕，正背着厚重的仪器在前面拼命。　　后方，一个不坏好意的同行，悄悄接近了他的基站。　　正当同行想对电瓶做一些手脚的时候，一个威武的西北大汉站到了他的面前，高声怒斥，“你要干嘛？”

“你谁呀？管我干嘛呢？我们正在测试，闲杂人等，离远一点。”

西北汉子没有退却，“我是谁？我和这小伙子是一起的，你要干嘛？”

破坏者换上一副笑脸，“小伙子？天工的张邕？”

“嗯，就是他。”

……　　从那时起，他记住了这个名字，只是并不确定是张勇，还是张拥。　　这些事，他并没有对张邕说起，只是提出以后要帮张邕看基站。聪明的张邕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对这位仗义的西北司机大哥，由衷的感谢。　　“大哥，这是我的名片，你有机会到北京，一定联系我，我请你喝酒。”

“我一个粗人，这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北京，我先收下，你要是什么时候再过来，你就呼我，我来车站接你。”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司机大哥知道了他不叫张勇，而是张邕。　　一个旅游城市的出租车司机生涯，平淡而又精彩，他见过各色各样的人，但依然周而复始的驾着他的车在街头游走。张邕是为数不多，让他一直都是深刻记忆的人。　　他把张邕的事当做故事讲给外甥听，谁知认真的外甥居然就这样决定了自己的大学志愿。　　他也没想到，世界的变化这么快，很快的，去趟北京对他已经不是什么奢侈的事。他去过几次，最初的时候，他很想联系一下张邕，但拿起电话，又觉得自己和他其实只是个陌生人。　　直到BP机正式退出舞台，也就彻底断了要联系的念想。　　当他再一次来到北京，和外甥聊天，再一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发现，外甥李建满脸的激动。　　“我听天石的海刚总，讲过这一段往事。但我是个新人，不好多嘴，没告诉他，我就是因为这个上的M大。他说当时每个公司都是一组人，只有天工的张邕，是自己一个人做的测试。舅舅，你说的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叫张邕？”

舅舅笃定的点头，“就是张邕，这个名字我绝对不会弄错。”

……　　……　　说好老实待在家的张邕，又一次对Madam食言了，好在Madam从来也没把这种话太当真。　　他迫不及待的赶到了约定地点，一进门，就看到了久违的司机大哥。　　西北风沙大，十几年的时间，司机大哥已经苍老了很多，张邕快步上前，他叫了一声“大哥，”忽然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哥站了起来，他比张邕更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他咧嘴笑着，口中，“噢，噢，”却说不出话。两个男人互相对视，心中激动，都想表示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大哥终于开口，“你这娃娃……”他看到褪去青涩，一脸成熟稳重的张邕，想说你长大了，忽然觉得上次见张邕的时候，他已经是成年人了，于是改口道，“好的嘞，你这娃娃好的嘞。”

张邕勉强笑道：“大哥，你也好的嘞。”

进门前，张邕想过，给大哥一个拥抱，见了面却最终只是伸出了手，大哥连握手也不太习惯，但立刻紧紧的握住了对方的手。他们都意识到，这其实是他们的第一次握手。这种感觉很特别，在戈壁的时候，两个还是互相帮忙的陌生人。再见面时，心里把对方当做了亲人一般，却总以为自己于对方而言是个陌生人，直到一双手握在一起，才确认彼此的想法。　　李建一旁道：“舅舅，师兄，都先坐下吧，坐下聊。”

大家落座后，他又觉得那里不对，“师兄，你管我舅舅叫大哥，我该叫你什么？”

舅舅瞪了他一眼，“你这娃，他叫他的，你叫你的，男人在外面不都是这样的吗？”

三人都笑了。　　张邕和司机大哥聊了很多，两人自己也想不到，那几天的交集，居然有那么多话可以说。遥想西北的大漠戈壁，蓝天白云，张邕不禁有些神往。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离开城市。　　李建有些焦虑，但只能在一边听着。　　“李建，”张邕忽然叫他名字，他赶紧回应，“你的事，我们以后再谈，先照顾好你舅舅。大哥，你在北京还要待几天？后面怎么安排？我想尽一点地主之谊。”

“不待喽，北京来了多次，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该吃的也都吃过了。这次就是来看看李建，我们小地方，待久了会闷，每次来北京，心里就宽阔些。但这大城市，待久了我们也烦，就继续回小地方待着。其实我每次来，都想，会不会在街头能碰见你。其实不要说北京这么大，就是在敦煌，想街头碰到熟人也不容易。”

张邕心中微微一酸，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起伏起来。　　“李建，为什么不早点带你舅舅找我？”

语气开始严厉起来，也许是和大哥聊得太过高兴，他有意无意的把李建当做了自己的晚辈。　　“哎呦，师兄呀，我怎么知道他说的人是你，说起这事，我还和他确认了好几次，才敢相信。我让他给你打电话，他不肯。”

张邕转向司机大哥，“怎么，大哥，你不想见我吗？”

“我哪里有，我寻思，哪有这么巧的事，也许是找错了人了。还有，这么多年了，也许你早不记得我是谁，打通电话，怎么说呢。”

大哥一脸的憨厚，但和赵爷看起来完全不同。　　“什么时候走？”

“明晚。你不用管了，这次见到你，真的高兴，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以后来的可能就少了。有机会过去看我吧，请你吃喝酒滩羊。”

张邕想了想，“明天的事我来安排，既然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咱们看场演出吧，时间太紧，人艺的票肯定买不到，最近有个叫开心麻花的剧团，名气不大，但是演出非常精彩。他们常在九个剧场演出，票不难买，我请您看场话剧。然后给您践行，我送您去车站。”

“不用，张邕，我听李建说，你现在很了不起，替你高兴。还是忙你的大事吧，我常来常往，不用人照顾。”

“李建还有些事没告诉您，我现在闲赋在家，没什么事。”

……　　……　　紧张又充实的一天过去了，夜色已晚，张邕送司机大哥到了火车站，心中颇有些不舍。　　“张邕，谢谢你了。我来这么多次了，还没像这次这样开心过。没人带我看过演出，马丽那个婆娘真的好会耍，好笑的很。我和你说件事，这一天多，一直没机会对你说。”

“大哥，你讲。”

“在戈壁，我帮过你。但你是付了钱给我的，临走还又给我加了钱，给我买了烟。你不欠我任何情，给的反而多。我知道李建有求于你，也知道他想通过我，让你来帮他。这件事你听我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在乎我的面子，不一定非要帮他。我就是想见见你，不想给你添麻烦。你一个人在戈壁滩，什么都能做。李建这娃应该多和你学。”

张邕认真的握住了他的手，“谢谢，大哥，我知道了。放心，我心里有数。”

……　　……　　送别司机大哥之后，张邕和李建来到了一间茶室。　　“说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们小公司，没什么资源，更谈不上人脉，迫切需要一个好产品，我们想拿Mag手持机代理。但也知道，我们这种小公司，和人竞争，毫无胜算，所以我想请师兄帮忙，给我们一块区域。我们要的不多，一个省就足够了。”

张邕摇头，“我们不接受这么小的代理，如果你要做，只能做一个大区。否则只能找一家合作，做二级代理。”

“师兄，手持GPS偏消费类。技术含量不高，主要是渠道，二级代理很难做。自己辛苦开发的渠道，一级代理很容易就接过来了，我们不想这样。”

张邕有一些为难，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公私很分明的人，既不会为了利益让步，也不会考虑所谓的人情。他甚至想过，就手持机业务划分这件事，就算是易目和晓卫来找他，甚至赵爷来提一些特别的要求，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驳回。　　但人在江湖，终究有一些放不下的情面，这位几乎没有什么利益纠葛的西北大哥，这个一脸青涩，正如他当年一样的小师弟，都让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原则。　　他突然了解领导们苦衷，世界上有很多人情是不得不讲的，谁也避不开。　　“你舅舅让我公事公办，不要考虑他的情面，但他越这样说，我心里越过意不去。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不完全遵循自己的原则帮你。你说你实力做不了一个大区，主要是资金问题吧？”

“是的，手持机业务循环快，虽然不会押太久的资金，但对现金流要求很高。我们只怕坚持不了两个循环，就被压垮了。如果我们坚持现在的规模，我猜最后你一定不满意，完不成业绩，还是要出局。所以我们不敢步子迈这样大。”

“这块业务你们的把握怎么样？目标用户和目标市场？”

“我可以给你一份报告，我们受制的，只是财务问题，业务经营我们有自信。”

张邕又想到了一些其他事，“你和江晓苏沟通过？”

“是的，这事之前本来就是他负责的。”

“他怎么说的？”

“他的态度和您差不多，说以我们公司的实力，我们根本没资格入围。最好与人合作做二级代理。他还推荐了一家公司给我们，我们谈过，但对方很傲慢，我们不太想合作。”

“那家公司？　　“星三维导航。”

张邕想了下，有些印象，听过这家公司，好像江晓苏的报告里也有提及。　　“后来怎么找到我的？”

“江晓苏说，我们在他这里肯定没有机会。但摘星大会，主要是您来负责。他说你们都是M大师兄弟，或许您能想到办法帮我们。”

“这样。”

张邕点头，看来自己入门Mag终究还是要面对些考验，不过这在他心中，不值一提。　　“Mag的大原则不可能改变，这个原则本来就是我定的。令行禁止，我若上来就给你开绿灯，只怕我在Mag还没入门，就已经待不下去了。”

李建难掩失望，“好吧，师兄，你也不用太为难。谢谢你这一天陪伴我舅舅，有机会再合作吧。无论如何，这次见到了你，他挺高兴的，我能感觉得，他真的开心，比每一次都高兴。”

张邕皱眉，伸手让想站起告辞的李建坐下，“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摘星大会，你按一个大区去申请吧，否则没有机会。”

“这，当然好，可是我们……，而且江晓苏……，我怕……。”

李建无法消化突如其来的消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一时语无伦次。　　“按我说的做，但能否拿到区域，我做不了主，只能靠你自己。但只要你入围，经营我来帮你想办法。你也知道，手持GPS业务周期短，门槛低，所以即使进门了，也不代表一劳永逸。我们随时可以终止代理协议。你可能还没和这些国际企业签过合同，……”张邕笑了一下，“都是霸王条款，不会保护你的利益的。但你没有选择，只有签和不签的自由。”

“我们有心理准备，只要能入围，我们一定尽全力。师兄，透露一点吧，怎么才能更有把握拿到代理权？”

张邕道，“剧透当然违反原则，但原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可以告诉你，别人来问我也可以告诉他们。核心还在于你们对市场的了解程度，自己对自己的自信程度。我在会场会有一个标准答案，大家来猜迷，猜中答案者入围。”

“猜谜？”

李建一头雾水。　　“只能说这么多，你去吧。以后逢年过节回老家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给你舅舅准备点土特产之类，帮我带给他。”

“师兄，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哪样？”

“外面传说，你眼高于顶，谁也不放在眼里，谁的面子也不给。我通过舅舅来和你见面，心中其实没有把握，只是想，至少，可以了却舅舅的一桩心愿。”

张邕无奈的笑了笑，“也许这种传说是对的，但对与错与我有什么相关呢，还不是一样活着，一样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