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张邕，果然有见识！”

其他人则都有些意外，他们的想法中，众合本该是张邕最后的选择才对。　　“张邕，说说你的理由。”

“这只是我个人的选择，可能对我来说最适合，不代表着其他人的观点和可能性。我的理解，做一块板卡，算法和电路设计虽然至关重要，但最耗时间的，其实是在实际测试中反复的磨合和修改，没有这个过程，是无法做出一块性能优异且稳定的OEM板。同时这个过程，是一个靠时间累积的硬性指标，是无法随便缩短的。无论设计师多么天赋异禀，算法多么的惊人，但终究还要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完善。就算顶尖的天才，也不可能产出一次测试就能上线的产品……”　　“我做Mag的板子已经不是秘密了，大家都知道了。但我使用的就是这种无数次磨合之后的成熟产品，我只是修改了电路而已，并没涉及到算法和引擎。但依然在这个过程中消耗了大量的时间。……”　　“我绝对不怀疑小明师兄和鹏总的能力，我想有足够的时间，你们一定可以做出一块优质的OEM板。但如果我们的北斗卫星马上开放服务，要想在几年内拥有一块自己的OEM板，我觉得收购一个成熟的品牌，是最优解。”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牛排陆陆续续端了上来，于是大家开始享受美食，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终于，陈小明放下了手里的刀叉，“张邕，我觉得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我没想到，你对板卡也有如此的理解和领悟。但是，我想说的一点是，在你说的这个反复磨合和修改的过程中，设计者的水平依然是至关重要的，一个高水平的设计者是可以提高修改的效率和降低修改的次数的。就是说，他可以缩短这个过程，你同意吗？”

“是的，我当然同意。”

张邕脸上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小明师兄，Mag板子上的艾梅尔芯片，里面的程序是不是依然有你的贡献？”

小明点头，Mag留给他的回忆，并不都是喜悦的，但谁也不能否认，他对Mag的巨大贡献，连大色娃也必须承认这一点。而这些，就是一个研发人员的荣耀。　　“我个人觉得，Mag的板子单论性能，其实很多方面是比捷科优异的，但这可是你几年前的手笔，没人认为师兄你的水平退步了，只能说明，一个产品的磨合与成熟度，是多么的重要。”

小明笑了，他用肩膀碰了碰坐在他身边的怒发狂人。　　“这家伙果然和你说的一样，看着老实，其实是个难缠的角色。他拿我的矛来攻我的盾，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几人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小明正色道：“过去的那个阶段，我对技术太过苛求，这也是为什么弗朗索瓦拒绝我的原因，我花的金钱和时间都太多了。如今，我依然保持着技术的严谨性，但是，我已经可以分清产品和商品。这样说吧，Mag板子可能是更好的产品，但捷科才是最好的，也是最成功的商品。”

“最好的商品，不应该是S……”张邕说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合适，就闭上了嘴。为了掩饰尴尬，他举起了面前的酒杯，“小明师兄，敬你一杯。”

陈小明举杯抿了一口红酒，然后道：“在座的这些人中，都不需要我们遮遮掩掩。说话不用只说一半，我替你说吧。是的，我说错了，Skydon板子才是最好的商品，捷科次之。但这与板子无关，与SKydon品牌和形象有关，SKydon出手的，就一定都是好商品。”

忽然有人插话，“中国制造，有一天会达到Skydon的程度吗？”

所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终于，一个并不高昂却无比有力的声音响起，是赵爷。　　“中国企业想要达到SKydon公司的高度，任重道远，可能需要五十年，一百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企业之间的对比，更像是中美之间的差距。但如果只是针对GNSS接收机这一个产品来说，我可以肯定的说，最迟五年，中国制造一定可以比肩SKydon。而且中国制造将会走出国门，覆盖全球。”

所有人都为之一振，张邕道：“那我们都举杯吧。赵总，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　　……　　三天的InterGEO盛会终于结束，各有不同收获的众人，相互道别然后收拾行囊一一离开。　　高平又一次来到了赵爷的展台，他专门来找张邕。　　“张邕，上次人多不方便。想问问你，如果Mag被SKydon收购，办公室也合并的话，你有什么打算？重回SKydon吗？还是……”　　“我还没想好，因为我还不知道SKydon未来会如何安排。”

“或许，有些事，你应该在公司做决定之前就想好。我很感谢你昨天支持我的想法，……”　　“高总，这个不用谢吧，我只是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而已。”

“有没有想过，就按你的想法，我们一起做点事。比如众合收购一家公司，我们一起来整合。”

张邕眼睛亮了一下，这的确是个极其吸引他的提议，“您有收购目标了吗？”

高平摇头，“还没有。你不是对国际厂商也很关注吗？或许你可以帮我们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我的建议你考虑下，回国后保持联系。如果你有一个合适的目标，也许我们可以很快开始我们的合作。”

“谢谢高总，我会留心的。‘’　　“好的，北京见吧。”

张邕也准备离开了，他只是在等不知去了那里的怒发狂人回来。　　“张邕，我听说你来了，在华泰展台。我来了三次，这第三次终于见到你了。”

一个年轻人微笑着来到张邕面前。　　“陈总好，”来人正是尚达副总陈锋。　　“怎么样？收获如何？”

“我只是一个来长见识的观展客，收获也就是一堆资料。你们呢？”

“我们没预料到今年多了这么多人，去年会议在Essen，小地方比较冷清。所以今年稍稍有点准备不足。我们没有庞德他们的意识领先，没想到国际市场这么快就向我们打开了，人家主动上门来谈合作了，我们却还没反应过来。尚达可能会是中国第一家上市的GNSS接收机制造商，但如果从国际化的角度来说，我们是最差的。我们没有庞总的视野，也缺乏赵总的国际经验，他毕竟做了很多年的Skydon。以往还好，今年参展，感觉得差距反而在拉大。这和中国制造在世界上整体走高，有很大的关系。尚达太土了，张邕，我们其实很需要你这样的人。”

“哦，陈总是来给我提供工作机会的吗？那我就太感谢了。”

张邕微笑。　　“不开玩笑，我们，我的意思是，除了我，还有我们仲总，都诚心的邀请你加盟。我们想聘请你做为我们的国际销售主管，条件可以谈，只是不知道，你在Mag这边什么情况了。我想SKydon收购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太荣幸了。陈锋，实话实说，我还没做任何决定，因为我不知道Skydon未来会怎样处理Mag北京办。所以，你的邀请，我只能在这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在考虑。”

陈锋微微皱眉，“为什么一定到那时候再考虑呢？人不都应该早做打算吗？Skydon收购的事基本不会变了，而并购后无外乎几种结局，难道你还想不透吗？我觉得你不需要再等的。”

张邕却说起了其他事，“这个月的Mag板子订单，还下吗？Mag代表处，依然正常营业。我其实不是看SKydon如何整合我们，而是想知道Mag板子的下场。这样，我才能知道自己该如何决定。说起来有些惭愧，我的确格局不够，心里总是放不下这块板子，想看到最后。”

“好吧，”陈锋无奈，“我过来找你就是这事，希望你好好考虑下，适合的时机就联系我吧。至于Mag板子，这个月我们不但订货，可能还会加订一些，我很担心，以后就买不到了。或者，即使买到，也没这么便宜的价格了。”

“没问题，一言为定。问个问题，仲总考虑过要做一款自己的OEM板吗？”

“这个应该没有，尚达是做接收机的，除了价格问题，用谁的板子都一样。”

“好的，谢谢。”

……　　“真羡慕你，还没离开Mag，就有人要来挖角了。”

张邕回身，原来怒发狂人不知几时已经回转，并听到了陈锋和张邕的对话。　　“大哥，偷听别人谈话是不道德的。”

“我刚回来，只想坐下好好休息。两只傻鸟在我耳边不停的聒噪，你说我是，愿意听呢？愿意听呢？还是愿意听呢？”

“好吧，是我错了，老大。走吧，收拾东西回酒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后天周末怎么安排?”　　“奥特拉斯购物，别告诉我入住时前台没给你小册子。”

张邕入住酒店的时候，但前台确认他们是中国人的时候，立刻捧出一堆小册子，并告诉他们，对所有来到斯图加特的中国人来说，去奥特莱斯购物是必做的一件事。　　“当然给了。唉，我心情很复杂，让老外把我们中国人看做购物狂，让我很不爽。但这些小册子的确很吸引人，而且我也觉得，既然来了一定要去逛一次。”

二人相视而笑。　　“还有奔驰博物馆，肯定要去看看。再有时间的话，我想去趟蒂宾根，那个小城很美，而且周末有集市。”

怒发狂人饶有兴致的听着张邕的计划，“你说的都不错，我很感兴趣。这次你能一起来，我是赚到了。我只是很奇怪一点，你看起来很放松，真的完全不为自己的前程担心吗？也许我们该早一点回去，为你的未来做准备。”

“我们时刻都该为未来做准备，但不是某一天，某一个周末。未来不是突然降临的，我们也不该突然地开始准备。”

“好吧”，怒发狂人看着张邕，“看你这样放松，我就放心了。那我们就好好渡个周末，然后回国。你是不是带着任务来的？我也得给老婆孩子买点礼物回去。”

张邕笑道，“你还好了，我家米其林，已经到了自己开口要礼物的年龄，必须要满足他。”

……　　……　　回国的第一天，赵爷将鹏总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鹏总，你在德国说的话，我希望只是一个玩笑，并不是真的，是吗？”

“那一句？关于做自己板卡的？”

“是的，就是这一句。不依靠任何第三方技术力量，完全依靠自己，做一款GNSS板子。”

鹏总看着赵爷那张无比认真的的脸，咬了咬牙，同样认真的说了一句，“赵总，我想离开公司。”

赵爷顿住，“鹏总，一句话的事，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你要离开公司？难道是我那里做的不够好？你要知道，你已经损失了尚达的上市股票。但我不觉得有问题，我想我一定可以用华泰的股票补偿你，股价一定会更高。你怎么这个时候提出离开呢？……”　　他停顿了一下，“好吧，鹏总。我收回刚才的问题，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问过，如何？”

鹏总坚定地摇了摇头，“赵总，你问不问，其实问题都在这里。我的回答是，我是认真的，我就是想搞一款自己的GNSS板。那么你会同意吗？董事会会支持我吗？”

赵爷叹了口气，他平静下来，慢速而认真的说道：　　“是的，我还是之前的观点。我们只是一个接收机制造商，至少三年内，我不会考虑做板子的事。在德国你也听到了，陈小明说三年，张邕认为根本做不到。如果五六年后才有结果，我们现在做，没有意义，而且是在透支未来。鹏总，除了这件事，其他事都好商量。你再考虑一下。”

“我考虑过了。你说的是有道理的，这是我们吵过几次，每次我都最终让步的原因。……”　　“但我这次不想听你的理由了，我要做一个非理性的决定，我要做板子。因为这是我的理想，这个想法如今充斥了我的身体，我无法改变了。我知道，你不会支持我的决定，所以我只有辞职。”

赵爷略带痛苦的摇头，“就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了吗？”

“没有了，我一直想缓和，但今天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你的团队不能都带走，要给我留下。”

“有两个人我必须带走，其余的，看他们个人想法吧。我并没有那么多钱能高薪挖角，能保持同等待遇已经是我的最高限，所以应该不会整个团队都带走。”

“好吧，鹏总。谢谢你为华泰做的一切，接下来一个月，你开始交接吧。找个时间，我们和财务总监一起开个会，把你的分账谈清楚。就这样吧，你出去吧。”

……　　……　　同一时刻，北斗星的范明轩也和建峰在沟通。　　“陈博士说只要三年时间，而张邕说，磨合和修改就要三年，你觉得我们该信谁？”

“我本该信陈博士的，他才是行业中全球最顶尖的人才。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张邕说的有道理。”

“可我们该怎么办?还要引进他吗？我们付的代价可是相当的大。”

“这个需要您来决定。我只确定一件事，陈博士的水平是最高的，如果他需要五年的时间，那么不会有人五年内搞出板子来。”

范明轩终于点头，“你说的对。但张邕和高平的说法呢？收购是不是一条更好路？”

建辉道：“其实这是一个伪命题，或许张邕说的道理是对的，但实际上，这种可能根本不存在。”

“为什么这样说？”

“Mag被SKydon收购了，以我们对国际市场道理了解，还有合适的板卡制造商吗？都是导航板子，和民用芯片。如今根本找不到适合的企业，那众合能收购谁呢？所以张邕的道理根本没有机会去验证是否正确。”

范明轩点头，终于下了决心，在一份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