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甩耳光,对他而言几乎算得上奇耻大辱。可这一次,不算。甚至,他认为自己这一巴掌,挨的实属活该。叶微微将叶子安视若生命,对他的所有一切都十分紧张关切,这一点顾思瀚早就深有体会。在叶子安被摩托车撞伤的时候,顾思瀚已经对叶微微隐瞒过一次,而叶微微在发了一顿脾气后,开诚布公的和他谈了关于叶子安的事。两人谈完之后,叶微微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只要关系到叶子安,事无巨细,一切都不能对她有任何的隐瞒!而当时,顾思瀚的回答简洁明了,一个字:好。然而,仅仅过了一周,他便违背了自己的承诺,不仅又一次对叶微微隐瞒,还隐瞒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虽然他是为了她好,可这样的隐瞒和这种获知真相的方式,对她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可即便如此,顾思瀚看着病房里几乎陷入崩溃的小女人,心里涌起的念头却是: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他依旧不会第一时间告诉她叶子安患了白血病的事实!他只会加速寻找匹配的骨髓,在她发现真相前,找到让叶子安痊愈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减轻叶微微的痛苦。可是,时光是不可能倒退的。这一次,叶微微痛哭了许久,顾思瀚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上前制止。哭泣也是一种宣泄,如果这样的宣泄能减轻她情绪的沉重,那不妨让她哭下去吧。顾思瀚甚至已经做好了叶微微哭晕过去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的是,叶微微哭着哭着,却慢慢的自己停了下来。她缓缓地站起来,低着头看着沉睡中的叶子安,一时没控制住,一串泪珠从她眼里掉下来,正好落在了叶子安的睫毛上。长长的睫毛挂着一滴晶莹的泪,让叶子安的脸色更显苍白。叶微微抬手将他睫毛上的泪水拭去,又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然后一转身,就大步向门外走去。和方才的六神无主相比,她的脸上此刻是坚定的神色。“你要做什么?”
被无视的顾思瀚只有担心没有生气,轻轻的扣住她的手腕,不想她做任何傻事。“做什么?当然是做你不会做、也做不了的事!”
叶微微抬眼看了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令人心惊的冷漠,如花瓣的唇翕合,吐出的话却是一字一句的扎入人心:“顾思瀚,麻烦你离我远一点,不要再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这番话,让顾思瀚怔愣了一下。叶微微冰冷的看着他的眼睛,继续漠然道:“现在,请你放开我。”
在她冷漠的注视下,顾思瀚放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慢慢的松开了她。一松开,叶微微便看也不看他一眼,毫无眷念的大步离开。顾思瀚大脑微微的发白,却还记挂着她到底要去干嘛,唇瓣抿了抿,冷声道:“纪舒秦。”
守在不远不近之外的纪舒秦听到总裁大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忙快步上前:“总裁。”
“跟着她,别让她做傻事。”
“是,总裁!”
纪舒秦快步离开,追着叶微微的身影而去。顾思瀚则踏步走进病房,径直走到病床前,垂着眼眸看着病床上的叶子安。他的眉头好看的皱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他回过神,却发现叶子安竟然不知何时醒来,竟然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顾思瀚淡淡的笑了笑:“醒了?”
“嗯!”
叶子安冲他点了点头,又四顾看了看,却没发现那道熟悉的背影,于是问道:“顾思瀚,你看到叶微微了吗?”
“她有事出去一会,马上回来。”
顾思瀚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但声音还是维持得很自然,甚至还带着笑:“你找她做什么?”
“我刚刚做梦了,做了一个噩梦。”
叶子安认真的看着他:“我梦见我得了一场大病,叶微微哭了三天三夜,差点把眼睛哭瞎了。”
听到这番话,顾思瀚俊脸上淡淡的笑意顷刻间便凝固了。这真的是梦吗?还是叶子安似睡非睡间,听到了什么呢?顾思瀚的大脑飞快的转动着,突然对他问道:“那如果你真的得了大病,你会怎么办?”
“治呗,还能怎么办!”
叶子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反正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都能治好,怕什么!”
看着小孩脸上乐观的神情,顾思瀚的沉重的心,忽然一下轻松了许多。是啊,只要能治好,再大的病又怎样?顾思瀚低头看着他,眼神认真而诚恳,“叶子安,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叶子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顾思瀚,你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
“算你有眼光!”
一大一小聊着天,病房之前沉重的气氛消散了不少。没多久,纪舒秦折返回来,附在顾思瀚耳边低声报告:“叶小姐去找王医生,要求做骨髓配对,王医生欣然同意了。”
“知道了。”
顾思瀚沉声说着,漆黑的眸子慢慢的眯了起来。但愿叶微微的骨髓能配得上,即便她因此更加严厉的责难他,他也愿意承受!可是,万一叶微微的骨髓配不上呢?……一个小时后,叶微微独自回来。和顾思瀚擦肩而过时,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醒来没多久的叶子安,从始至终将顾思瀚视为空气。顾思瀚默默的侧身,将位置腾出来让给她,垂下眼眸时看到她袖口卷起的臂弯,贴着一块白色的纱布。纱布最中央,透着一点鲜红。顾思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小安,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才醒就发现你不见了,顾思瀚说你有事出去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呀?”
“你别听别人乱讲,我没事,就是出去透了口气。头还疼吗?”
“不疼。就是刚才做了个噩梦,醒了找不到你,还以为你丢下我走了呢!”
“傻孩子,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走掉呢?我这辈子都会陪着你的!”
叶微微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叶子安的额头,确定叶子安体温正常,才强颜欢笑的陪叶子安聊天。小家伙天真无邪,看不懂她笑容背后的凄凉和疲惫,聊到开心的话题还咯咯直笑。……这一大一小谈笑风生,或故意或无意的,同时忽略了病房中的第三个人。顾思瀚神色冷峻的站在一米之外,看着温馨的母子互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抿了抿唇,默默的转身离去。他离开了病房,一时不知道该去何处。站在长廊上看着来往的医生和病人,脑海里突然冒出叶微微早上说过的那句话。——去做你不会干的事。她指的,是捐献骨髓吧?没错,得知叶子安生病的这几天里,顾思瀚的确没有想过要去捐献骨髓。不,准备来说,他不是没想过,而是暂时没想去。所有人都知道,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人之间,骨髓配对的成功率是十几万分之一。就连亲生父母的骨髓都不一定百分百匹配成功,更何况是他?他和叶子安唯一的共同点,只是血型一致!除此之外,他们毫无关联。这样的两个人,能期待骨髓匹配成功吗?顾思瀚的计划,是把宝贵的时间利用在大范围寻找与叶子安基因匹配的骨髓上。因为只有这样,成功率才更高!而他自己,原本是打算等到最后,实在找不到适合的人选,再去进行骨髓匹配。可现在,这个计划似乎被叶微微误会成了他是不作为,是眼睁睁的浪费叶子安宝贵的生命。既然如此,反正现在也没有去处可去,不如去试试吧!虽然他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几率是不成功,但是这样却能让他心安一点。打定主意,顾思瀚便去了血液科。听说要进行骨髓检查,当班人员马上站了起来:“现在可以抽血,不过化验结果可能后天才能出来,因为今天的名额已经满了。”
顾思瀚听了,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挽起了袖子。如今医学十分发达,骨髓配对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抽去髋骨之间的积液,一种是抽取手臂动脉的血液。后者更方便,相对而言疼痛感也轻缓很多,所以现在只要条件许可,都会选择第二种方式。抽完了三大管血,顾思瀚收回手,一边将衣袖放下,一边沉声说:“我后天让人来拿结果。”
说完,他便准备离开。可余光一扫,身后的纪舒秦不知何时往前走了几步,也卷起衣袖,将手臂伸向了护士。纪舒秦没有看顾思瀚,对护士说道:“我也要抽验骨髓,谢谢。”
顾思瀚闻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眸,轻轻的将袖口展平。那边纪舒秦抽完血,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一会给姜辉打个电话,让他也抽一个!”
他还没嘟囔完,突然看到顾思瀚走出了大门,忙小跑追了上去。“总裁,我一会给姜辉打个电话,问问他那边的情况。”
“嗯。”
“那我要不要顺便让他也化验一下?”
“随便。”
“好,知道了!”
纪舒秦如愿以偿,正打算待会给姜辉打电话,谁知姜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一接电话,姜辉兴奋的声音就穿透了纪舒秦的耳膜:“纪特助,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纪舒秦惊喜道:“好,我这就汇报给总裁!”
走在前边的顾思瀚闻言,停住脚步,疑惑的转头看向他。只见纪舒秦的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总裁,姜辉刚刚说,美国那边找到了和小少爷匹配的骨髓源了!”
“真的?”
顾思瀚紧绷的俊脸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舒缓,眼里闪过一抹狂喜:“他确定了?”
“确定了!而且那个人,正好就是一个亚洲人!美国的医生说,那个人和小少爷的骨髓匹配度很高,下一步就是检查他的身体各项体征,如果体征合格,随时都可以进行骨髓移植!”
纪舒秦激动的话都说不流利了。“太好了……”顾思瀚的心口剧烈的起伏着,巨大的喜悦在心底酝酿。突然,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喜讯告诉叶微微。那个差点崩溃的小女人,太需要这个好消息了!“走!”
顾思瀚深吸一口气,忍住心底的狂喜,疾步向叶子安的病房走去。……没多久,叶子安的病房门口。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叶微微,黑白分明的眼瞳中神色剧烈的变幻着。她最初的神情是难以置信,随后是惊喜,最后又慢慢变成了平静。“谢谢你替我找到适合的人选,真的很感谢。”
这一次,叶微微终于肯抬起头,直视顾思瀚的眼睛。只是她的眼睛里,仍然残留明显的芥蒂和疏淡:“不过,接下来的事就不用麻烦你了,请你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会自己和他联系,和他商量具体的骨髓移植方案。”
这番话,让顾思瀚方才因欣喜而微微沸腾的心,顷刻间凉了下来。注视着面前对自己竖起所有防备的女人,顾思瀚眸色一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随即,又睁开,淡声道:“好,我让姜辉直接联系你。”
“谢谢。”
道完谢,叶微微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