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洪路文去陆明亮家。洪路文已离婚,手中牵着个酷似娄阿鼠的小不点,那是她女儿,洪路文叫她聪聪。洪路文离婚后,黄康化托陆明亮带口信给她,想破镜重圆。洪路文拒绝了。聪聪很喜欢小动物,节假日抱她去动物园,她总是深情地盯着铁笼子里的豺狼虎豹,能看很久,不吵也不闹,小眼滴溜溜转,洪路文估计她遗憾进不去。陆明亮家住一楼,有宽大雅致的前院。隔壁邻居小林跟陆明亮关系好,两家打通了院墙。小林在院里养了只母鸡,母鸡孵了小鸡。黄澄澄的小鸡绒球般出了窝,珍珠般散落一地。聪聪见状,忙从洪路文怀中挣扎着下地,撒野撅欢地追逐着,嘴里发出“啾、啾”的尖叫。又一屁股坐地上,叉开两腿扫帚般乱扫,扫得满地跑的小鸡唧唧乱叫。还不过瘾,站起身,伸出爪子抓两只小鸡捏在掌心,捏得小鸡鬼哭狼嚎的。说时迟、那时快,老母鸡伸展双翅凌空而下,将聪聪一个嘴啃泥扑倒在地,跳上她后脑勺狠狠啄,啄得聪聪头上冒出了血印,也跟小鸡一样,鬼哭狼嚎的。洪路文一脚踢翻老鹰似的母鸡,抱起聪聪,身上的汗像夏天胖子的背,层出不穷的。她不敢想象,今天聪聪若仰面朝天,她的小眼珠还在不在?小林也吓坏了,跟着洪路文、陆明亮一起去医院帮聪聪包扎。多年后,洪路文看电视,说有个村民听信偏方,说吃油炸小金雕能治痔疮。他油炸小金雕和吃的过程被老金雕看见了。老金雕对其疯狂报复,该村民被老金雕啄得焦头烂额。老金雕见他一次啄一次,啄得他呆不下去,举家迁徙。而该村其他人,老金雕对他们头并不感兴趣。电视节目主持人一个劲问:“不知那人吃了油炸小金雕痔疮好了没?”
洪路文觉得动物的报复性很人性。吃午饭时,小林端来碗鸡汤,给头上缠绷带的聪聪喝,说把母鸡杀了,省的它来祸害儿童,聪聪立刻忘了痛,吃啄她头的敌人尸体。洪路文一口都没吃,鸡也有母爱,小林不该杀了它。午饭后,洪路文拍聪聪在客房睡了,进陆明亮房间,见陆明亮正一件一件翻老古挂在大衣橱里的衣服口袋。陆明亮在老古衣裤的缝隙处,搜出卷成细条的大额钞票。洪路文很惊讶,不错,是她忠告陆明亮,家中的财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陆明亮接受了她的忠告,用一哭、二闹、三上吊将之前一直由老古把持的财权夺过来。洪路文想不到陆明亮对自己的忠告执行得矫枉过正,老古被他控制得够呛,否则,何以干偷自家钱这种梁上君子都不屑的勾当?心中为老古叫屈。江山是老古打下的,陆明亮坐享其成。如今皇上要用钱,还得使偷鸡摸狗的滥招。忙劝陆明亮:“明亮,我虽然劝你夺权,没让你控制老古用钱啊!当初他怎么对你的?快把他藏的钱放回去。还有,他要用钱随他用,以你家财力,还缺老板零花钱?你太过分。”
陆明亮说:“我不是不让他花,我觉得他藏钱变态。”
洪路文说;“那肯定是被你逼的。”
陆明亮沉思良久,觉得洪路文的话有理,忙把搜缴的赃款又还给贼,重新放回老古衣服里。财政财政,有财才有政,陆明亮夺取了财权连政权也夺了,做了法人代表,把一家生意兴隆的饭店开成了在汾东市赫赫有名的连锁店。女儿桃桃已上小学,成绩优秀。陆明亮的生活顺风顺水。洪路文之所以鼓动她夺权,是鉴于自己的教训。结婚前,朱浪对洪路文说:“婚房及结婚用品我都准备了。现在我手头剩三百块。如果你要买高档的东西,我没法满足你的要求,但要想买点衣服,这钱够了。”
洪路文听了很奇怪。她没有让男人给自己买东西的想法,从来没有。别说男人,凡是别人的钱,她都不用。陆明亮有钱,除了结婚她出的礼金,她从不用她钱,出门消费,两人争着买单。父母亲也相对有钱,父亲一个月挣她一年的。除了结婚父母出的贺礼,她从不向家里伸手。量入为出,用自己的钱,这是她对金钱的态度。她物欲淡,讨厌逛街购物,她的生活用品都是必须的,家里属于她的东西一样不能丢。比如洪师母打扫卫生丢她一双鞋,她就要去买新鞋,因为她的鞋,春夏秋冬各一双,一个萝卜一个档,拔了就得补上。洪路文理想中的生活是《叶尔绍夫兄弟》中老话剧演员亚历山大·古良也夫的家:“这是个相当大的房间,除了他进来的那扇门以外,就是四堵墙壁,两扇窗户,天花板和地板……”这画面留在脑中挥之不去,她很遗憾人不能那样生活。洪路文对朱浪说:“结婚是双方的事。既然你准备了一切,余下的开支我来出。我出三千块,我们用它去旅游,回来再请客,这钱也够了。”
三千元相当于洪路文六十六个月工资,这里有她自己存的,还有父母、陆明亮、姐姐、蓝浩汉及同事们凑的结婚礼。朱浪说:“听你的,听你的。”
边说边将口袋里的三百元拿出来要交给洪路文。洪路文懒得管钱。在家里,父亲工资一把交,潇洒得很,母亲几十年事无巨细样样管。洪路文不想做母亲那样的女人,想做父亲那样的男人。把钱交给朱浪后,他们出了门。旅行结婚回来,洪路文工资也一把交。她不管钱,没几个月就觉得不对劲。工资交到朱浪手,一个礼拜内有肉,之后三个礼拜吃素。仿佛朱浪是佛教徒,斋期每月占四分之三。其时洪路文已怀孕,没什么反应,胃口很好,有无肉不饱的食欲,便常去单位食堂买菜,感觉厂里的伙食比家里好,而污水站的同事都不肯吃食堂,自己带饭菜当工作餐,嫌食堂的大锅菜难吃。洪路文回娘家。洪师母听女儿说起这情况觉得奇怪,建议她回家请朱浪报报账,从旅行结婚开始。朱浪对洪路文查账很抗拒,使洪路文本来的无心假设变成了有心求证,逼他一笔一笔报。朱浪这一报像贪官遇到了审计局。所有的开支都算上,只报出一千,也就是洪路文的三千块,有三分之二被贪污了,更别说他自己的三百块了。由此类推,每月的工资他也克扣不少,难怪每月只有一个礼拜见荤。家贼难防啊!之后洪路文提出由她管钱,这就是洪路文让陆明亮夺家庭财权的原因。陆明亮边将老古的衣服挂回大衣橱边说:“昨天我跟老古去看他一个朋友。那朋友生了孩子,老婆得了严重的乳腺炎,准备开刀呢。”
洪路文说:“千万别!我有不开刀治乳腺炎的办法。”
“你会治乳腺炎?别逗了。看不出啊,结婚离婚,你长本事了。”
陆明亮不信。洪路文说:“我有亲身经历。”
洪路文管钱,朱浪油瓶倒了都不扶,怀孕的人易疲劳,洪路文下班后很忙,她觉得家务活像个黑洞,没完没了。此时,洪路文临产,生下了聪聪。洪路文坐月子,朱浪不把她当产妇,没买啥好吃的。可洪路文先天足,吃萝卜咸菜奶水都足得像消防龙头。而聪聪的喉咙,则是条细细的自来水管,每次喂奶,像高压泵往水龙头灌,噎得聪聪鬼哭狼嚎,喂不一点就饱了。大量的奶水库存,不久,洪路文生起了乳疮。患乳腺炎的痛不亚于生孩,比痛更可怕的是堵塞的乳腺本已红肿,眼看要烂,新分泌的乳汁仍不尽长江滚滚来,聪聪那点可怜的食欲,连一只奶都吃不掉,可人都长两只奶,而且洪路文的奶水怪,吸奶器吸不出来。此时洪路文已住回娘家,没办法,只能求助跟洪路萱一起回外婆家的外甥钱俊。钱俊上小学了,七八岁的孩子让他吸奶谈何易?许以大冰砖、可口可乐、人民币……重赏之下出勇童,跑上来“啊呜”一口,洪路文被咬得差点昏过去。原来他正换牙,嘴门洞剩两颗乳尖牙,像俩根钉子扎进洪路文等着要烂的乳房。钱俊扮演人造奶吸器以失败告终,外婆母亲立马变脸,从求他时的满脸谄笑变凶神恶煞,怒斥其无用,许下的种种好处一笔勾销,钱俊一溜烟逃之夭夭。去看医生,一开始配s.m.r消炎药,根本没用。打青霉素,做皮试阳性,只能吊红霉素,吊得洪路文胃口全无,奶水仍滚滚来,眼看要开刀了,洪师母说,她有个偏方。洪路文对母亲的偏方没信心,她已贡献几个偏方。比如用梳子梳,把奶水梳下来。用烫锅铲烫,乳腺遇热膨胀引奶水下来,统统无用。洪师母这次的偏方是用蚯蚓,洗净后放白糖。蚯蚓被糖渍出了水,用那水擦,干了再擦,反复擦。奇迹出现了,十几遍擦下来,连抗生素都消不了的炎消了。像做梦,正准备挨刀呢,突然痊愈了。洪师母得意地说:“土方一贴,气死名医。”
陆明亮说:“真有这事?那我让她试试。”
然而,洪路文有用,那人没用。洪路文分析,自己用时天酷热,蚯蚓性凉消了热毒。现在天冷,那女人的乳腺炎不是热毒引起的,所以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