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自归参加完在纽约举行的抗议活动,就和另两位热血青年一起回到了弗林特。 在纽约盘桓了几日的方自归回到自助餐厅,已经做好了第二次被炒鱿鱼的思想准备。因为向美国老板请假时,方自归就明说,是去纽约抗议美军暴行的。谁知方自归回来后,老板并没有不满,还对三位中国记者的死表示同情和遗憾,但老板也对方自归说,上班就是上班,不要在餐厅里和同事或顾客谈论政治。 激情燃烧的日子总是很短,日子又平淡下来,生活又无聊下来,转眼就到了暑假。暑假里,方自归专心致志地在自助餐厅里打工赚学费,突然遇到了一个给他带来人生转折的人。 这人是个五十几岁的上海男人,他用餐时,方自归有意与他闲聊几句,一听就听出他的上海普通话口音。一细问,才知道他来美国前在上海交响乐团拉琴,而他现在,在美国做邮递员。 “您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方自归问前小提琴手。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邮递员微笑道,“我好不容易才申请到一份邮递员的工作,比我刚来美国时四处打零工好多了。”
从艺术工作者到邮递员,并不是不可以。让方自归震惊的,是一个以前只登大雅之堂的艺术家,现在走街串巷送快递,居然还能够开心到这种程度。拉琴毕竟是要经过长期训练的技术活,而任何一个四肢健全没有神经病的人,都可以做邮递员。曾经受人尊敬的艺术工作者,如今送快递送得这么有滋有味,人生的价值何在? 方自归问:“从艺术家到邮递员,您没有感到巨大的落差吗?”
而邮递员接着晒幸福,“这份工作很稳定。我很快乐,每天都能睡一个安稳觉,每天醒来都是美好的一天。”
方自归心想,天哪! 下班以后,方自归第一次去泡美国的酒吧。 看着酒吧里兴高采烈的美国人,孤独的方自归喝着啤酒,各种思绪在头脑里乱撞…… 一个人怎么可以活得这么憋屈还感到满意?人人都不一样,人人都是表演者,人不同待遇也就不同,表演也不同,演出效果也就不同,淡定地表演完毕不容易…… 死的时候不知道会去哪里,活的时候去一个新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开心,这符合逻辑和常理么?唉,又叹气,唉…… 这里是一个沙漠,一个文化的沙漠,他们都在说英语,他们挂的全是英文的招牌,收音机里都是英文节目,书上全是英语单词,“沙漠”这个词用的恰当么?但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这种存在,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 留洋是否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有些人因为留洋而获得重生,有些人获得更多人生价值,有些人获得更少人生价值,陌生的国度,他们很开心,而我很郁闷,每天郁闷着,郁闷到麻木,郁闷到不清不楚,郁闷到不认识自己,郁闷到虚无缥缈,不是说怎么快乐怎么活吗?可为什么人要犯贱,是天性还是随性,被周围所影响…… 可如此无聊为何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想出国?出了国的人选择卑微,任凭没有硝烟的战斗岁月侵蚀自己的自由灵魂…… 我们该向什么妥协?生命中有什么威胁着我们?形形色色的版本与结论。感情有很多种,人也很多种,观念也很多种,每个人心中是否都拥有着色彩斑斓?今天受刺激…… 孤单的情绪,就是孤单,夜空下更是抑郁症患者,希望身上那些沉闷的细胞不要来骚扰我,我要更有耐心些更有毅力,慢慢来调整自己…… 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是我想要的生活吗?生活也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活着就好好体验,体验过了不是自己想要的,为什么不改变呢?…… 最近营地里的流浪猫越发胆子大了,门不关都敢往拖车里钻,盯着我的方向炯炯有神地看,吓唬它才跑…… 衣服穿少了,手臂冰凉。回家吧。 方自归带着几罐啤酒回到拖车营地,发现周由和欢都没有睡,便拉着周由再喝一杯。“周由,今天陪我喝一杯。咱们探讨一下人生的终极追求。”
“哟,这么重大的问题啊。”
为了不影响欢的休息,方自归和周由到拖车外面聊,没想到欢也要凑热闹,跟了出来。方自归心想,接下来要探讨人生终极追求这样的问题,用英语夹西班牙语带上欢一起讨论,实在太有挑战性,这可比夹在欢和莎拉之间讨论有偿性服务问题难多了。于是,方自归便和欢打哈哈,好容易把欢哄去睡觉了。 欢这么一搅合,方自归的情绪倒是平静下来。 “我觉得我现在这种状态,不能叫过日子,只能叫坚持。”
方自归说,“人生当然可以坚持,有时也必须坚持,但应该在需要的时候坚持。我们坚持的时候,至少要能够找到一条理由。但是,我们来美国也快一年了,我突然发现,我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方自归与周由碰了下杯,“我想和你探讨的问题就是,如果我们在美国坚持下去,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