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为什么要让你记录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李凉，每个人都有秘密，‘好奇’只会让人陷进毫无意义的焦虑中，‘活在当下’是我的人生信条，希望对你也有所帮助，好了，接下来，我还要继续‘扮演’一位总席，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向我的秘书提出。”

走出房间，李凉回头望了一眼，办公桌后，李汝伏案书写，神情平静。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一个人记下了自己一生说过的每一句话，或许就能从那些文字中，清晰地把握每一刻“当下”的自我。　　或许，这就是李汝质朴沉稳气质的根源。　　“李凉先生，”一旁身穿灰色商务装的秘书微笑道，“我是金泫雅，接下来由我全程负责与您的对接。”

李凉想了想：“你们是不是还有一处控制天幕的地方？”

“是的，”金泫雅伸手一引，“这边请。”

几分钟后。　　两人走进电梯。　　下行时，电梯厢吱呀作响，显然爆炸不仅摧毁了大厦的上半截，也导致整个楼体内部结构受损。　　作为始作俑者，李凉毫无感触。　　这就是战争，虽然规模有限，但依旧称得上战争。　　如果不用重镭热能炸弹炸死妖精，他就得死，李成树在妖精的帮助下，未必不能击杀支配人，接下来四公主彻底溃败，掌握‘新世界’的边际业务部启动“开拓计划”，奴役七座下城区，届时下城区的平民只会更惨。　　况且，当时他已经充分考虑了伤亡，选择在空中花园引爆炸弹，并且爆炸点设置在东侧，这样一来，框架结构的上半截大厦就会倒向东侧的北翠屏公园。　　眼下已经是可控范围内最好的结局。　　厢门反光中，站在他身旁的金泫雅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目不斜视，保持着一位高级秘书的优雅沉静。　　叮。　　电梯门打开。　　李凉跟在金泫雅身后走进主楼一层，宽广的大厅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探员。　　他很快分辨出这些探员应该分属不同的单位，米黄色风衣的是秩序局探员，深蓝色风衣的是监察执行局探员，而黑色风衣的探员胸前有联席会议的标志。　　探员们肩膀上有着花纹不同的肩章，大概代表不同的级别。　　穿过大厅的过程中，李凉与一队身穿囚服的人擦肩而过。　　这些人被持枪探员们押解着，神情倒是相当平静，投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好奇。　　“卓斯的枪手，大部分来自卓斯月球总部，”金泫雅低声介绍。　　原来边际业务部的隐形枪手们投降了。　　李凉随口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投降的？”

“昨晚你离开联席会议大厦后，”金泫雅笑了笑：“按照新秩序法，下城区无权审判他们。”

李凉点头。　　难怪投降的这么痛快。　　再次打量这群俘虏，他注意到这些人看起来和下城区的人毫无区别。　　这段时间以来，双方无时不刻想致对方于死地，此刻近在咫尺，彼此却十分陌生。　　这同样显示出战争的残酷。　　只要开打，人就失去了个体属性，只分为友军与敌人。　　李凉至今不清楚边际业务部的武装力量有着什么样的架构，不清楚那些造型各异的飞船究竟是什么型号，也不清楚通灵者内部的诸多隐秘。　　他只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有什么手段，并且最终赢得了战争。　　“活在当下”。　　他想起李汝的人生信条，虽然简单粗暴，但有效。　　十多分钟后。　　两人进入大厦地下，沿着一条戒备森严的通道进入了“天幕控制大厅”。　　刚一走进，李凉发现这里很眼熟。　　竟然和捍卫者号的总控大厅极为相似。　　一个个由巨幅屏幕组成的环形散布在宽广的大厅中，像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岛屿”，围绕“岛屿”是密集的工位。　　数以百计的雇员正在其中工作，从他们的桌上可以看到极富生活化的私人物品，杯子，茶海，玩偶，抱枕，鱼缸等等。　　金泫雅轻咳了一声，声音不大，却立刻形成连锁反应，很快，整个大厅安静下来。　　李凉走向深处的控制高台，同时左右打量。　　每个环形“岛屿”上方都由全息影像标明了部门，“气象部”，“设备部”，“播控部”等等，而显示数据和系统的却是相当传统的屏幕，外观陈旧。　　随着他的目光扫过，所有雇员都在认真工作，不过他知道，这些人都在假装。　　因为他听到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　　“哎，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李凉，我去，据说他就是复仇先知。”

“哇……真的假的，我超爱《开局成了复仇先知》。”

“我也是我也是，能不能要个签名啊？”

“没听说吗，他和安迪还有绯闻。”

“啊？我怎么不知道？”

“哼，废话，我表哥的女朋友的弟弟的同学的邻居是ASK大厦的保洁。”

李凉站定回头。　　哗啦。　　交头接耳的雇员们立刻专心工作起来，不少人盯着眼前的屏幕面露思索状。　　“……”　　李凉抿了抿嘴唇，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得空一定要让动视查出来《开局成了复仇先知：天命》是哪个扑街作者写的。　　片刻。　　他坐在控制高台中央的椅子上，翻阅天幕的控制系统。　　原来这里仅能控制中京的天幕，调度中京及周边的戍卫机器人部队，而且很多功能需要向希安提交申请，比如调用天幕监控，关闭天幕的安全应激系统等等。　　从目前状态来看，中京以及其他六座城市与希安的通讯完全中断。　　又翻阅了片刻，李凉摇了摇头，站起身：“去地堡。”

“好的。”

金泫雅点头，伸手一引。　　原路返回，离开大厅前，李凉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那个每天八点播报的人在哪儿？”

金泫雅愣了一下，目光在大厅搜寻片刻，指向“播控部”：“那里……那个胖的。”

李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远处，一个白人大胖子正准备将一只热狗塞进嘴里，一身肥肉把身下的转椅整个都盖住了。　　似乎注意到被人打量，脸鼓成球的胖子转头看来，艰难地咧了下嘴角憋出一个笑容，挥了挥大胖手。　　李凉“友好”地微笑，心里想的却是：还他妈吃呢，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把人从床上喊起来，要不是现在身份不合适，非得捶你一顿。　　胖子毫无自觉，换成两只大胖手同时挥舞，大概以为李凉是他的粉丝。　　三十分钟后。　　李凉穿过重重防御，抵达地堡，金泫雅十分懂规矩地留在外面。　　再次回到地堡。　　李凉在发现李成树尸体的椅子旁停留了片刻。　　昨晚局势危急，再加上自身诡异的状态，他没时间深思，此刻再想，李成树死在这里非常蹊跷。　　眼下尸体拿去解剖，稍后或许锡森博士能提供更详细的死因报告。　　按下纷乱的念头，他走进座椅后方的控制中枢。　　白色机器人纷纷站定，鹅蛋脑袋跟着他转动。　　环顾笼罩空间的半球形全息影像，李凉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又唤醒中央的桌面翻动片刻，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和预感中一样，这处中枢的绝大部分关键控制功能已经被希安关闭。　　比如天幕出入口，能源检修通道，垃圾排放通道，港口口闸，天幕武器，天幕监控等等，而且以他的权限都无法调用。　　因为有人把这里的设备层级直接调低了。　　天幕武器不同于戍卫机器人部队，在他使用武器的同时，希安必然会知道，关键在于，究竟是谁，是什么级别的人知道。　　有没有可能是……弟弟。　　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掏出那张父亲母亲的照片，轻轻摸了摸照片上的父亲，沉默良久。　　许久。　　李凉神情平静地走出地堡。　　“李凉先生，”金泫雅迎了上来，声音清脆，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态。　　“一会儿通知李总席，我刚刚看到墨西哥市的天幕控制中心被帮派劫持了。”

金泫雅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肃然道：“好的。”

“四公主在哪里？”

“在大厦后方的医疗处，我带您去，”金泫雅声音微颤。　　“不必了，”李凉向前走去，“等返回一楼，我自己去，你抓紧时间通知李汝吧，如果需要借用地堡，可以派人来找我。”

“明白，谢谢您。”

二十分钟后。　　李凉拉开一扇厚重的防辐射气密门，穿过消杀除尘区，走进一个明亮的无菌室。　　无菌室被巨幅玻璃隔成了两半，一侧充斥着全息影像，显示着密密麻麻的参数和操作项目。　　李凉走到玻璃前，看向另一侧。　　一个比全自动诊疗仪巨大了数倍的设备架设在地面中央，十多条机械臂停驻在半空，围绕中间一个倾斜放置的卵型透明舱。　　舱内充满了淡绿色的液体，悬浮着一个残破的躯体。　　四公主仅剩上半身与一条胳膊，腰间肌肉被撕裂得层次不齐，下方露出惨白的脊柱，连接着一小部分盆骨碎片。　　一旁，锡森博士轻声说道：“她还活着……理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