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都是真的，”李凉心跳加速，“您可以通过我记忆中的场景来验证。”

这一刻的梦境无比真实，炽热的阳光让他额头布满汗珠，为了得到答案，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记忆被多多·迪撒尔“翻阅”。　　“谢谢你的信任，聆听生命的思维是河蟆人的天赋，而迪撒尔一族只能联结潜意识，探寻铭刻在生命灵魂深处被遗忘的场景，所以，我无法看到你正常的记忆……但我相信你，李凉。”

李凉疲惫地点了点头。　　“李爽”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认为，你之所以能在强制闭环中存活下来，是因为你的时间独立于阿其路的时间之外。”

“什么意思？”

“生命栖居于时间之中，我们的存在就是在时间中的存在，它庄严的乐曲滋养我们，向我们打开整个世界，困扰我们，让我们惶恐，也让我们平静。　　时间是永恒的谜题。　　灵理世界原住民对时间的认知非常简单，对他们来说，时间，是众神为生命指出的方向。　　来自基理世界的文明却对时间有着独特的理解，一型文明认为时间是维度之一，是宇宙中客观存在的规律，二型文明认为时间源自量子变量的‘非对易’，是物理量相互作用形成的自然有序，三型文明认为，时间产生于熵增，而熵并非只取决于阿其路的状态，也取决于生命与阿其路的相互作用，时间来自于生命的独特视角，是阿其路宇宙演化的特殊子集。　　当灵理之门刚刚开启时，来自不同基理世界的生命对时间流速的感受截然不同，然而，当他们彼此遭遇，时间流速又变得一致，证明时间确实是一个相对量，只是，生命存在于阿其路，我们注定无法从‘外部’观察阿其路的时间结构。　　而你的时间，既可以与阿其路一致，也可以超脱阿其路的桎梏。　　一切皆时间，时间之外，别无他物，毁灭亦然，强制闭环时，无穷无尽的混乱意识必将冲垮你的本我意识，然而，每当毁灭来临，你的时间便发生逆转，由终结向着初始前进，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经历过无数次由苍老濒死重返青春。”

李凉喃喃道：“是啊，返老还童。”

“一次次体验生命无法承受的痛苦，一次次提高对混乱意识的接纳能力，直到，你以凡人之躯，战胜混乱，成为天灵，”“李爽”叹息，“我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经历，也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让你的意志如此坚定。”

李凉苦涩地摇了摇头。　　他想起在ASK时，塔姆用赫尔墨斯之梦唤醒另一个“李凉”，他清楚地记得那个“自己”的眼神，如同在地狱的烈焰中煎熬了一万年，却从未有一刻丧失信念。　　他怔怔问道：“是谁？谁把我变成天灵？”

“李爽”走到李成树面前，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这个人出现在你潜意识的每一个重要场景中，他同样不受时间限制，我把他们这样的人称之为，时间观测者。”

“他们？时间观测者是一个组织?”　　“是的，”“李爽”低沉道，“整个灵理世界，或许只有极少数的生命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得益于迪撒尔一族的独特天赋，我，是其中之一。　　事情还要从一次探险说起。　　探险者协会首席领航员，布莱恩·铜须曾经进入秩序之神的坠神地意志熔炉，在那里发现了一种独特的生物，其个体混沌无知，却能以某种方式联结形成统一的本我意识，并且表现出对灵的支配力，他公布了自己的发现，却始终不愿意透露进入意志熔炉的方法，导致主流学界认为布莱恩只是哗众取宠。”

李凉点头：“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段内容。”

“是的，每一本讨论天灵的书籍总会提及这段往事，起初，我对他的发现同样持怀疑态度，直到……”“李爽”以平缓的语气讲述，“他来到我的面前，向我描述他在意志熔炉看到的东西，包括一些从未公布的秘密，那时我才确信他看到了最接近天灵的生物，并且得知了他宁愿被质疑也不愿开诚布公的原因。”

李凉屏息聆听。　　多多·迪撒尔是整个灵理世界研究“天灵”的权威，布莱恩铜须发现了类似天灵的生物，自然会找权威咨询。　　“那个生物不仅展示了部分‘天灵’的特征，还传递出一段影像，影像中，一群古老而神秘的生物反复出现在它漫长生命历程中，每次出现，它的进化方向随之改变，最终，那些生物将它禁锢于意志熔炉，并且留下了一句话和一个手势。　　‘永恒的激流始终席卷着一切在者，穿越两个领域，并在期间湮没它们。’”　　说着，“李爽”缓缓举起右手，舒展拇指和小指，蜷缩起中指和无名指，三根手指分别指向左，右，上三个方向，比划出一个“丄”型手势，加上手臂，看起来有点像直角坐标系。　　李凉盯着这个陌生的手势：“这是……”　　“从得知秘密的那一刻起，我开始寻找时间观测者存在的证据，同时假借签售会，进入无数生命的潜意识，不久之前，我在一个萨亚德恶魔的潜意识中再次发现他们的身影，看到了这个手势。　　我认为，这个手势表达出时间观测者的力量，横轴代表时间像一支箭，平滑有序地向前，而竖轴，代表他们可以超越阿其路的时间，沿任意路径前往时间之箭的任意一处位置。”

“他们在干什么？”

“改变目标的选择，”“李爽”凝重道，“面对人生的重要抉择，你会走上哪条道与你先天的生理结构有关，更取决于你与外部世界的相互作用，也就是你后天掌握的知识与你的人生体验，而每一个对你产生深远影响的场景都会铭刻在潜意识深处，你可能早已遗忘，但正是这些场景中发生的事情决定了你是谁，你会做什么，人类如此，灵理世界的所有智慧生命亦然。　　时间观测者在这些关键场景中调整你的经历，便能改变你的性格，改变你在未来某一刻的选择。”

听到这些，李凉后背冒出冷汗。　　这和锡森博士的观点不谋而合，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行为，粗暴的干预只会适得其反，真正需要改变的是一个人的观念，让他自然而然地做出符合预期的选择。　　锡森博士往元震的意识中放进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观念——“不顾一切地追求梦想”，最终驱使元震冒死前往灵理世界，而时间观测者更加强大，他们跨越时间，进入潜意识的每一个重要场景，改变一个人原本的观念，放进新的想法。　　“所以，是李成树…不，是时间观测者把我变成了天灵？可是，之前李成树想要杀了我。”

“如果仅仅只有时间观测者介入你的生命，你不会来到我的面前，”“李爽”转头，眯了下眼睛，“我需要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遗漏的，一切。”

李凉点了点头，直接在沙滩上坐下，抓起一把沙子，看着沙粒从指缝间倾泻，讲述起他所经历的一切。　　“六年前，我在梅赛仿生宠物医院苏醒………中枢神经核心…元震的计划……灵理之门……昊天皇帝…刹雾界……小岛……赫尔墨斯之梦……遇到李小孩……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三年记忆…纯洁的灵魂……返回地球，发现自己被人监控……‘新世界’计划……我的权限很高……然后，我遇到了集团……预言石碑……无法理解的空间……然后我遇到了锡森博士……卓斯内部分成两派，开拓派和改造派……我在基地发现了视频……另一个我……塔姆先生……混沌之神与狡诈之神……最终决战开始了……新世界被一分为二，该隐……月球背面……《众神进入英灵殿》……该隐说，一个远比艾露恩强大的神明降临在我身上，而且刚刚离开不久……另一个我存在于阿希亚，和我相互拉扯，我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是她救了我……马赤萨斯的魔法特征……我去了马科西克……都玉京……天宫皇城封闭，我来到这里。”

故事冗长又曲折，讲完后，李凉就像重新经历了一次，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整个过程中，“李爽”始终目光低垂，沉默不言。　　许久。　　“李爽”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李凉噌地一下站起身。　　“你的老师，塔姆先生认为你卷入了神明之间的战争，它错了，”“李爽”看向李成树，“你卷入的是众神与时间观测者的战争。”

李凉愣了。　　他曾无数次困惑于一个问题——“敌人是谁”，这个问题，集团无法回答，塔姆也迷惑不解，现在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一切都说得通了。　　另一个自己，令塔姆无法理解的空间，降临的神明……他在狡诈之神的坠神地醒来，却成为混沌之神择选的半神……是了，这是战争。　　而敌人……终于露出了真容。　　下一刻。　　李凉眼前一花，出现在医院楼道，面对一扇门，左手托着饭盒，右手放在门把上。　　咔。　　门被从里面拉开，“父亲”轻声说道：“从这个场景开始，你变成了时间观测者想要的李凉，吞噬生命，成就天灵，一步步抵达时间观测者预设的未来，然而，有一天，你幡然醒悟，决定改变结局。”

“然后呢……”　　“你猜的没错，那位降临在你身上的神明和另一个你，应该是在地堡遇到李成树时离开了你，我想，他们……他们以某种方式拖住了时间观测者的脚步”，“父亲”声音颤抖，“李凉，此时此刻，已经不是原本的时间线，你的记忆停留在这个场景中，你的性格，你的思维方式都发生了变化，你在刹雾界获得了魔法与道术的力量，你未来的每一个选择，都将导致截然不同的未来。”

李凉脸色苍白：“为什么是我？我做了什么？”

“我们总会知道的……”“父亲”双眼失神，低声呢喃，“李凉啊，我们需要找到那些真正影响未来的……关键变量……一定要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