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舱只有几平米,空气燥热沉闷,回荡着设备运转的嗡嗡声,其中还夹杂着湍流噪音。 舱壁上的灯罩老化泛黄,透出昏暗的光。 固定在墙角的单人床铺着一张薄床垫,床单刚换过却依旧有股陈旧气味,枕头里的海绵已经没什么弹性,塌下去一个窝。 此刻的居住条件远远谈不上舒适,然而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李凉反而觉得,一切恰到好处。 在艾露恩营造的虚假人生中,那个与他共度一生的周小棉是个完美的妻子,温柔,耐心,包容,直至去世都没有和他吵过架,乃至那漫长的几十年人生中,他没有经历任何苦难,一如艾露恩所说,是一段“平滑有序的生命体验”。 他认真地投入其中,却始终知道那是假的,因为真实生活充满了遗憾和蹉跎,真实的人也永远不完美。 该隐是蜉蝣尊主,是罪犯,是悍匪,有时粗鲁暴虐,像一把淬火的双面刃,同时也是即便命运多舛,却仍旧保留着一丝单纯的周小棉。 此刻,这个女孩双目紧闭佯装睡觉,睫毛却在不停抖动,似乎正在期待一个吻。 李凉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突然。 该隐嘴角动了下,含糊道:“胳膊麻了,你到底亲不……唔…” 世界安静下来。 李凉起初闭着眼睛,不经意间睁开时,发现该隐竟然瞪圆了双眼。 四目相对,他感觉嘴唇一痛,无奈道:“嘶……咬我干什么?”
“……” “唔……你很会啊,李凉。”
“还…行吧,你没有过?”
“没啊。”
“就你这……上次在你家, “噢,我那会儿不懂。”
“现在懂了?”
“对啊,那次之后我问过Sonoya,她说在你那个时代,这种事情应该含蓄一点。”
“……所以,她还借了你一管润唇膏?”
“对啊,”该隐舔了舔嘴唇,纳闷道,“被你吃了?”
“……” 她的语气分外平静,李凉却听出了其中难掩的孤独,后来,他为该隐讲述了艾露恩营造的虚假人生,也讲了父亲,弟弟,讲了一千年前那个互联网时代。 某一刻,他们忘了身处何地,更不在乎命运。 直到敲门声响起。 原来,潜艇已悄然抵达富士号。 ———— 当潜艇缓缓进入富士号底部的舱门时,李凉来到指挥舱,通过全息监视器,注视着逐渐出现的黑暗空间。 苏醒后的三年,他从未离开过中京,只能从动视互联上了解其他六座城市,而富士号最让他好奇,那是一艘永不靠港的的巨轮,一座徘徊于汪洋大海的城市。 刚从德纳里出发时,他才从水野口中得知了富士号尘封的历史。 富士号的前身是一千年前,由三星重工制造的“前奏号”浮动船,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浮动设施,严格意义上,它并不是一艘船,这头庞然大物无法依靠自身的动力航行,需要依靠拖船,本质上是一座浮式液化天然气设施,用来从深海气田中开采并生产天然气。 “核战”爆发时,前奏号刚从澳洲返回韩国巨济岛,灾难来临,数以万计的幸存者涌上这艘船,向安全的海域逃亡。 重量超过60万吨的前奏号确实抵御得了惊涛骇浪,拖船却无法幸免,没过多久便被风暴吞噬。 短暂的漂流后,船上的幸存者们绝望地意识到,他们可能永远无法靠岸,而携带的淡水和食物却极其有限。 在那个黑暗时代,陆地的幸存者们尚能从人类文明的废墟里,或者有钱人坚固的地堡中搜寻抢夺食物,也能从地下深处获得淡水,而困在前奏号上的人们,眼前只有暴怒的大海,与重达8万吨的天然气生产设备。 于是,最黑暗的事情发生了,人“退化”成了野兽。 关于那段时间,没有任何文字或图像记载流传下来,当另一艘巨轮“真理号”带来生存的曙光时,前奏号上仅剩下不到两百人。 “真理号”由日本今治造船Saijo船厂建造,是一艘载重近19万吨,容量为20182标准箱的大型集装箱船,核战爆发时正满载航行,船上却只有几十个船员。 这些船员登上前奏号,从累累白骨间,拯救了身陷地狱的幸存者。 人性终于回归。 据说在那些日子里,仅存的三百多人真正做到了人人平等,团结互助,他们放下戒备与自私,将同伴视为家人。 他们打开了所有集装箱,将曾经价值连城的豪车与奢侈品扔进了海里,保存了食物,淡水,收集了土壤,种子,手工制作了海水淡化设备。 孤独漂流在海洋中央的两艘巨船,是他们唯一的家园。 由于“真理号”上的船员大多来自富士财团,于是,他们将这两艘船一起命名为,“富士号”。 他们繁衍生息,活过了整个黑暗时代,即便希安出现,也不愿回到陆地。 最终,希安改造了富士号,建立天幕,允许其成为七座城市之一。 之后数百年,随着人口流动,帮派兴亡,富士号的地下世界几度易主,其中最主要的两个帮派便是Yakuza与三星社,一如当年两船初遇,只是曾经亲如兄弟,如今势同水火。 近年,三星社实力彪悍,Yakuza不得不暂避锋芒,此刻的富士号上,三星社的老大朴正太风头正劲,连德纳里的狼主都不放在眼里。 水野说,中京青合图的宋是朴正太多年好友,已经提前传了消息,这次会面应该不会有太大波折。 二十分钟后。 富士号底部的舱门关闭,水位开始下降,于此同时,潜艇排出主压载水舱内的海水,缓缓浮上码头。 稍早抵达的黑桃成员们控制码头后,李凉带着该隐,水野和艾伦爬出舱外,刚刚站定,他注意到一群人在码头另一侧出现,便随意摆了下手,示意黑桃放行。 那个为首的男人穿着似乎大一号的明黄色西装,摇摇晃晃走近,用大拇指掏了掏耳朵,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说道:“西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