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迷了很久。久到我睁开眼的时候恍如隔世,躺了有半刻钟,才反应过来我真的没死。我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抬眼一看,就傻了。怎么他娘的还是休息室?“年轻人就是火气旺,”鬼道士的声音传来:“只一早上骂娘,也不怕遭天谴?”
我转过身,不仅是他,钟成宁也在,皆是满脸的疲倦。我呐呐的张嘴,总觉着有话要说,话到嘴边却突然忘了要说什么。“张阎王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棒槌?”
鬼道士撑着满脸的疲惫,机关枪似的骂了我一轮,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骂完倒头就睡了。我将目光转向钟成宁,却发现鬼道士骂的这会儿,他已经睡熟了。他们脸上的疲惫从何而来,我心里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才觉着更加愧疚。只我也没什么力气,又刚被骂了一顿,浆糊似的脑袋还没有恢复过来,只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鬼道士和钟成宁这一觉睡到了转天,大概中午的时候才醒。醒了便从包里翻吃的,不管什么,只要是吃的,便往嘴里塞,我看着都替他们噎的慌。等他们终于缓过劲来,两道目光探照灯似的射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儿玩大了。“想英年早逝,你告诉我一声。”
钟成宁噎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鬼道士冷哼两声,用恨不得将我脑袋拧断的劲将我从床上提溜起来,往椅子上一按:“遇到危险就特么知道同归于尽?”
我由着他们骂完,旋即呐呐的道:“道长,他认识师父,夺魂刀在他那。”
一句话,屋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大概十秒后,鬼道士猛然提起我的衣领:“你说什么?什么在他那?”
“夺魂刀。”
我再次重复一遍。自然,鬼道士也不是没有听见,他只是不可置信,旋即他欲言又止的看向我,有倏地扭过头,在屋子里踱步。“道长,你晃的我想吐。”
钟成宁白着张脸。精力太过透支,又猛灌了一顿吃的,他有些遭不住。鬼道士陡然顿住脚步,脸色阴沉的可怕。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一般。“你认识他?”
我眯着眼。他看我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急的我简直想要替他说了。“道长!”
我实在没力气起身,只能急急的吼了一句:“你好歹叫我知道他是谁,这孙子逼我使出了生死阵,我特么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而且,看鬼道士这神情,我怀疑那老头也没死。这这要死了,他脸色不可能这么难看。鬼道士揪着佛尘,都快揪秃了,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师兄。”
什么?我震惊异常,自小到大,师父说只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且阴司鬼蜮也承认,我是唯一的殓魂师,现在怎么会冒出个师兄来?而且,那老头看起来比师父还要大。“你、你不要乱说。”
我呐呐的,半晌只能给出这样一个反应。鬼道士黑着一张脸,忍无可忍的爆出一句脏话:“草,老子也希望是乱说。”
一句话吼出来,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佛尘一甩,重重的叹口气,说没想到啊,他竟然还没死。这事儿对他的打击似乎有些重,他呢喃了很久,才轻声道:“无垠,你小子要小心了。”
“道长,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皱着眉。鬼道士看着窗外,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来,外面灰蒙蒙的,叫人分辨不出时间。“张又清。”
他张口,便说了一人的名字:“张阎王疼了整整十年的徒弟。”
张又清、张无垠。我默念两遍,自嘲一笑。只看这名字,便能看出师父对他的期望。“冤孽啊。”
鬼道士轻叹。殓魂师之徒,不殓魂,只聚魂,活人生魂,灌进纸人,供养自身。师父知道勃然大怒,怒后自然是清理门户。没清掉。“怎么会?”
我有些不敢置信,以师父的本事,竟没能成功?鬼道士摇摇头,说谁也不知道当初是什么情况,只知道师徒二人狠狠战了一场,张又清重伤远遁,师父也在家闭关整整一年。再之后,张又清这个名字便是禁忌,没人敢在师父面前提,都只当他死了。鬼道士以为师父经此一战,余生怕不会再收徒。谁知,不知是舍不得殓魂师一脉就此断绝,还是可怜我一个幼儿,不过两年竟又将我抱了回来。我默默听着,又捋了一下时间线,有些惊讶:“道长,师父和张又清差不多大?”
师父走的时候五十,我十八,这还是迟了两年收的我,那么他在和张又清闹翻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三十?张又清又能和他一战,想来并不会太年轻。“那年,张又清同你一样大。”
不愧是鬼道士,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一句话就将我的妄想给打破了。当年,张又清十八,就能和师父一战,我现在遇到厉害点的就得逃,还逃的狼狈。鬼道士摇头:“不必妄自菲薄,当年的张阎王也还没有大成。”
我知道这话是安慰。疼了十年,师父二十岁就能收徒,三十岁怎么会没有大成?殓魂师一脉收徒是有规矩的,至少得能同时敛百魂千魄。我心慢慢沉了下去。当年一战,张又清没死,应该就是躲在了这村里里,师父又碰到过一回,期间发生什么无法考究,只知道应该又交了手。谁赢了不好说,但夺魄刀却落到了张又清手里。我掀起眼皮:“我得再去一趟村里。”
“你不要命了?”
钟成宁诈尸般跳起来,问我知不知道,张又清到底想做什么。我扭头看他,也笑,还能是什么,有什么魂魄能比殓魂师的魂魄好养人呢?鬼道士和钟成宁齐齐地看向我,满脸不认同,前者更是从鼻子里出气:“怎么,还要再来一次生死阵?”
我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深沉的盯着外面,缓缓地道:“就是再来一次,我也得知道,当年他是怎么拿了师父的夺魄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