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下弦月虽不是最合宜赏月的时候,但静谧中瞧着也有独特的美感。灯光下树影婆娑,酒香弥散在空气中,就算只是闻一闻,都会有微醺醉意。郁茉张罗着在院子里支了张小桌,上面摆着各色点心和下酒菜。炭火冉冉的小炭炉上架了小锅,锅里放了酒壶正温着酒。“我给你倒一杯?”
片刻后,酒温好,郁茉柔声对厉衍之说道。此刻,小院里只有他们两个,四周安静,相对而坐的两人也先得闲适。袖子挽好,厉衍之现下也没了平日的冷淡,多了许多烟火气。“听章伯说是约莫二十年的佳酿,那是得来几杯。不过,只是闻着空气中香椿的酒香,就已经知道此酒难得。”
厉衍之说完,就拿着他面前的青瓷酒杯放在了郁茉眼前。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郁茉听罢,便拿起放在手边的帕子,转而裹在了酒壶径口,端起后小心且仔细地为厉衍之倒上了一杯:“这坛酒在土里埋了许多年,经由这些年的挥发,开坛后也就只剩下半坛。我兑了新酒进去,滋味儿想来非常不错。”
她说着,就已经将酒杯放在了厉衍之面前。瓷白的杯里的酒如琥珀般澄亮微黄,温热的酒气扑面,酒香更是香醇。难得遇上这般好酒,厉衍之自然顿时就端了起来,轻轻抿了抿。果然,酒香醇厚,滋味儿美妙。看着厉衍之脸上带着满意的笑意,郁茉亦是勾起了更美的笑:“阿衍你听过这女儿红的来历吗?”
端着酒杯正回味着,厉衍之侧目看着郁茉:“来历?”
平日,厉衍之确实极少喝黄酒,对这陈酿的女儿红更是知之甚少。“在我们这里,哪家要是生了女儿,就会在她出生后埋下几坛黄酒。等到家里女儿大了,婚嫁那天,家里人就会把酒拿出来,开坛宴请宾客。”
郁茉的声音轻柔低缓,她说着就已经端了一杯。她的动作亦是柔缓的,就见她端起酒,先是闻了闻,继而才小口地喝着。到底是酒,郁茉喝着眉头皱了皱,道:“真是好酒,味道清冽甘甜。”
手中的女儿红原来还有这段来历,厉衍之听着,思忖地说道:“没想到这小小一杯酒,倒是包含了如此浓厚的住院。埋下多年,只为女儿出嫁那日开坛……那这酒……”说着,厉衍之心头蓦然有一丝遗憾。“阿衍不必为这酒的主人遗憾,能让咱们喝到,也算不枉费那片心血。”
郁茉说着,又是喝了一口。厉衍之跟着轻轻点点头:“那也是,总比这坛子酒永远被埋在土里好。不过,也不知道这坛子酒是为谁藏下的,宁家如此也就只有宁浔这一个独子。”
厉衍之仰头一口将酒饮尽。手里的动作一顿,郁茉莞尔一笑:“不重要……宁家连这所宅子都不在乎,何来还在乎这坛子酒。”
“倒也是。”
月夜深沉,厉衍之和郁茉两人相对而坐,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地品着酒。不久后,一壶酒就已经喝完,烫过的黄酒温和,郁茉倒也能喝一些。而且,这坛子酒,她也必须喝。“我在酒里加梅子了,喝起来酸甜的。刚才我已经陪你喝了一壶,这会儿你得依着我。黄酒,我最爱在里面加梅子了。”
郁茉说着,可不等厉衍之回答,她就捻了几颗梅子,加进了酒壶里。黄酒难得喝一次,加了梅子的黄酒更是没喝过,厉衍之却是觉得新奇。等了半晌,酒温好后,郁茉却是匀了半壶出来,继而站起了身。“怎么了?”
厉衍之看着站起的她,问道。郁茉拿了酒又端上盘茴香豆:“这酒味道好,怎么也得给章伯尝尝。”
“我陪你去?”
今晚安逸悠闲,厉衍之也没了平日的架子。摇摇头,郁茉道:“你和章伯两人见面就暗潮汹涌,还是我自个儿去吧!你慢慢喝,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说着,郁茉就转了身,,迈着步子走了。不自觉地,厉衍之转眸望着郁茉渐渐离去的背影。在灯光下,她窈窕的身影分外清丽。在这古旧的院子里,雕梁画栋间,厉衍之恍然觉得,郁茉就跟画刻在画儿里的一般。来到章伯的房外,看着里头还亮着的灯,郁茉舔了舔唇。敲门声后,屋里传来章伯矫健的脚步声。“来啦!”
门打来,见是郁茉,章伯显得有些错愕。他谨慎地就急忙往郁茉身后看去。“厉衍之没有跟过来,章伯你放心。”
勾起了笑意,郁茉说道。听罢,章伯松了口气,但随即他又急忙说道:“茉姐儿,从昨晚你回来,我就没机会跟你好好聊聊,那厉先生是……”好些话章伯一直憋在心头,这会儿见郁茉独自一人来,他自然心急地说道。但郁茉却是立刻打断他:“我过来的时间不能太长,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说着郁茉就侧身,进了屋子。“这是启的那坛女儿红,我加了些梅子,味道应该很好。如今你虽身子硬朗,但也不能多喝,所以我就只拿来半壶。”
郁茉说着,就把酒和茴香豆放在了桌上。到现在,郁茉依然记得,章伯最爱喝加了梅子的黄酒,再佐着茴香豆下酒。灯光下,章伯看着那带着青色光晕的酒壶,顿时眼睛酸涩,声音也带了哽咽:“茉姐儿,这坛子酒可是当年老夫人专门为你埋下,等着你婚嫁那天喝的。”
说着,章伯更是抑制不住,一时悲从中来。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郁家败了,多年来被郁家呵护备至的宝贝疙瘩如今却要靠着个老男人。“章伯,你会不会觉得我不配做郁家的女儿?”
背对着章伯,郁茉脸上哪还有笑意,此刻她满脸的哀伤悲戚,脸色也带了苍白。一听郁茉这般说,章伯连连摇头:“怎么会?茉姐儿你为郁家付出这么多,郁先生在天有灵也会极为感动的,这一切我们都知道茉姐儿你是不得以……这一切,都是宁家害的。”
说道宁家,章伯是恨得咬牙切齿。惨淡一笑,郁茉却是咬了咬唇角:“章伯,你不用安慰我。我成了什么人,我自己很清楚。这坛酒,其实哪里配得上我?不过,既然是奶奶这么多年埋下的心意,我自然会好好喝掉。厉衍之,为人不错,对我也很好,章伯你不用担心。他欺负不了我,我也能好好保护自己。不过,我是如何也不会和他结婚的,所以啊,这坛子酒现在喝了也好。”
说着,郁茉眼里已经泪花闪闪。当年奶奶的一番心意,其实这么喝掉算是糟践,但……她又哪里知道自己哪一天结婚呢?“见者有份,这坛子酒味道实在不错,章伯你慢慢喝,我就先过去了。”
说着,郁茉抬手擦了擦眼角。转头,她就要走。顿时,章伯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茉姐儿,有一件急事,我还准备找个机会告诉你。”
脚步一顿,郁茉转身看他:“怎么了?”
“今天,我出门时碰到了袁锐的助理。后来,袁锐约我见面,说是……说是,厉衍之请他调查你和宅子的关系。想来,他还是有所察觉。”
章伯说着的时候,脸上带了忧虑的神色。郁茉听着,倒是沉思了片刻。怪不得章伯自从外面回来后就尽量躲着她,就算见着了也不敢瞧她。想了想,郁茉轻声说道:“你见了袁锐,那袁锐怎么说?”
“他没有多说,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拧着眉头,章伯忧心地说道。郁茉却是没有多少忧虑,她抿唇,片刻后说道:“袁锐在宛城势力极大,要替我遮掩肯定是没问题。”
她没有点破,但章伯还是会意。他急忙说:“明天我就去找袁锐,这事儿就仗着郁先生当年施的那份恩情,他就是赔上条性命,也该帮着郁家。”
对袁锐,章伯也是恨的。当年郁家那么难,可受了郁家大恩的袁锐却默不作声。虽说这几年来也帮了老宅不少的忙,可到底章伯还是瞧不起袁锐的。“这世上没有多少人真的能做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袁锐如今能放下身段,还当年那份恩情已经算是不错。章伯,以后这老宅就又是郁家的了,你且等着,过不了多久,我们都会回来的。”
说完,郁茉就跨过门栏,迈着细碎地步子走了。章伯没有去送,他听着郁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转而看了看桌上的那壶酒,惨然一笑:“郁先生,郁家的子孙都有一身傲骨啊!”
给章伯送了酒,等郁茉再回去时,厉衍之自斟自饮已经将那半壶都喝光了。皱了眉,郁茉道:“明天一早还得回虞城,你喝这么多明早起得来吗?”
脸上带了一抹绯色,厉衍之有了微醺,可带了酒意的他目光更是晶亮,他看着郁茉浅浅一笑:“你家男人酒量如何,你不知道?而且明早也不知是谁起不起得来。”
“你什么意思?”
“喝了婚嫁时才有的上好女儿红,咱们也不能辜负这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