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的表情。我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被我询问时因为措手不及而表现出的惊慌,亦或是说谎时那种目光下意识的躲闪。可这些情绪都没有在丹尼尔脸上出现,他只是在陈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小子没撒谎,但眼下这种情形更让我感觉为难。我跟他的想法其实没什么区别,就像他说的,但凡是稍微有点分析能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个再明显的圈套。可明知是圈套,偏偏我还没有任何选择,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跳。一句话,张琪是为了我才被抓起来的,我要么救她,要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抓回天心岛,受尽折磨之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是,理智告诉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身上肩负的担子跟责任很重,没必要因为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把命给搭上。可感性无时无刻不在我耳边念叨,它告诉我,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那就相当于在心底种了一根刺,一根让你往后余生都不得安宁的刺。你可以强迫自己忽略它,可一旦在未来的某天忽然想起,这根刺就能让你痛不欲生,哪怕自散真灵,也弥补不会这份愧疚的万分之一。这是比心魔还可怕的心结,不是所有人都能把它轻易抛在脑后的。想到这儿我特无奈的叹了口气:“哎,早知道那天我宁可死在阵法里,都不应该让张琪留下为我殿后,这种亲手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感觉实在太煎熬了。”
“你只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可张琪现在整个人都在火坑里。”
丹尼尔忽然插了一句。紧接着他又自嘲似的苦笑一声:“当然,我不是在道德绑架你,我只想表明自己的态度,那就是不论结果如何,也无论希望有多渺茫,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要拼尽全力去试一试。保护她,这是我当年做出的承诺,现在已经到了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我心说你这不就是道德绑架么?但眼下纠结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又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妘螭跟十几个魔卫,你,我,再加上丹尼尔,有多大把握能把张琪救出来?”
卓逸没吭声,只是抬手做了个‘九’的手势。我愣了一下:“啥意思?九成把握?”
“九成个屁,我的意思是九死一生。”
卓逸把手上的空杯子扔到桌子上:“知道天心岛在哪儿么?”
我摇头。卓逸就说:“洛杉矶、墨尔本,东京、圣地亚哥,你在地图上给这四座城市画两条线,它们的交叉点就是天心岛具体位置了。”
我按照卓逸说的,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紧接着我皱了下眉头:“真他吗远,那都已经属于太平洋正中心了吧。”
卓逸从鼻腔里发出‘哼哼’两声冷笑,又问我:“是啊,那你知道他们为啥要把山门放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我瞪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别卖关子?”
“行,不卖关子,我告诉你为什么。”
卓逸叹了口气:“原因就是,天道对于人的限制只对大陆有效,无论亚洲欧洲南北美洲,甚至是澳洲,只要你敢动用仙人级别的能力,天雷,或者说神罚立刻就会落下,哪怕不魂飞魄散也绝对能劈你个半身不遂。但这东西一旦到了海上就无效了,尤其是在天心岛这种距离大陆最远的地方,别说动用超越仙人的实力,哪怕你把域外天魔的气息毫不掩饰的外放出来都无所谓,天道连屁都不会放一个。我问你,长老院为什么让我们四个在四大洲发展势力?因为这些地方都有天道压着,他们不敢亲自出手啊!可你再看看太平洋那些远离大陆的岛屿呢?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在那些岛上,天心岛明里暗里的信徒最少有十几万。最可怕的是,甚至有些岛国的权力机构都被天心岛控制着,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没有天道约束,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想干嘛干嘛了啊。”
卓逸这个说法是我先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我有点想不通:“为啥天道的约束到海上的就失效了?”
“就俩字儿,地脉,也可以说是灵脉。”
卓逸用手朝自己脚下指了指:“万物生灵的繁衍生息,还有修道之人的道法修为,以及整个天道法则的运转全都靠我们脚下的灵脉,只要是有灵脉的地方都要受到天道法则的约束,这个常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可海上不一样,海里没有灵脉,灵气虽然充沛,可那都存在于海水跟空气中,那种分散的灵气是不足以维持天道法则运转的。不然你以为那些散仙为什么都要去海外隐修?说到底不还是因为海上不会遭来天劫么?否则谁愿意放着好好的国内不待,背井离乡去鸟不拉屎的太平洋上玩荒岛求生啊?”
我承认卓逸这个说法有道理,因为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族里长辈讲过灵脉的运转方式,也知道海里的确是没有地元脉络的。但我还是有点想不通,看着卓逸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妘螭在库页岛上可以不受天道约束,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是么?可问题库页岛距离大陆也不远啊,说白了它也是欧亚大陆的一部分,离得这么近天道法则都影响不到它么?”
“嗯,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卓逸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沉重:“还记得晚上吃饭的时候维罗妮卡说过什么吗?她说东正教在整个库页地区只有一名红衣主教跟十几名神职人员,而且那红衣主教很可能只是个名义上的,其实根本没有那个实力。你能想象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百多年来,就连东正教都没能把自己的势力伸到库页地区去。而且这些年来我只是在远东经营自己的势力,从来没有去打过库页地区的主意,原因是什么?我觉得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明白了。”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意味着库页岛其实是天心岛的势力范围,对吧?”
卓逸没给我肯定的答复。她只是微微摇头:“所以顾言,我真的很不建议你去冒险,因为这种行为就跟送人头没什么区别。但还是那句话,我知道如果你下定了决心,那无论我说什么都是拦不住你的,所以这只是个建议,如果你执意要去,那我也只能陪你一起去送死了。”
她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说的我多少有些感动,也让一直在旁边听我俩说话的丹尼尔彻底沉默了。三个人低着头坐在卡台,各怀心思的沉默了好一会儿。在隔音法术的作用下,这片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一股窒息的压抑感也随之涌了上来。感觉这样下去挺伤士气的,我刚想找点话题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不过一抬头,忽然发现刚刚那个帮我赶走酒托的女孩正端着一杯酒朝这边走来。她走到距离我们一米远的位置,扫了眼卓逸跟丹尼尔,最后冲我笑了笑:“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啊?我可以坐下跟你们喝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