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国,淮阳县。 终于到了四月份,天气开始逐渐暖转,天边落日西沉,农户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坐在田埂上休息聊天,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中,一个样貌格外年轻的青年格外显眼。 “小临啊,如果今年年景和去年一样,你就能筹够盘缠,进京赶考了吧!”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扭头看向身边的青年。 “是啊,如果不是当今圣上减轻赋税,像我这样的出身,一辈子也没机会进京赶考。”
苏临擦掉脸上的泥点,笑着答道。 “哈哈哈,别这么说,村里能让王秀才刮目相看的,也就你一个!”
中年男人们发出一阵笑声,和苏临勾肩搭背,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 “哥!”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临扭过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光着脚从村口跑来。 “灵雨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呆着练字吗?”
“哥!张府的家丁来了,说明天是他家少爷的大喜之日,让你早点去!全村的人都等着吃你做的菜呢!”
苏灵雨兴奋道。 “我早知道了,走吧,刚好我也准备回了。叔、伯,那我先走了。”
“好,慢走!”
苏临礼貌地与众人告别,扛起锄头,拉着苏灵雨朝村口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苏灵雨一蹦一跳地跟在苏临身边,指着他手中的竹篓问道:“那是什么?”
“捉的蚱蜢,小娥昨天一直吵着要。”
苏临说。 苏灵雨眉头一皱,疑惑道:“小娥是谁?”
“灵雨,有时候你还是有点幽默细胞的嘛。”
苏临笑道,他没想到苏灵雨竟然也会开这种玩笑,装作不认识自己的妹妹,这种把戏他已经好几年没玩了。 “哥,你怎么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对,是哥不好,我也不知道小娥是谁,刚才说胡话了。”
苏临配合道。 苏灵雨无语地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哥,你听说了吗?隔壁村的秀才哥哥死了,他在先生家上吊死了。”
“秀才死了?”
苏临眉头一皱。 王霄风,村里的秀才,苏临和对方算得上是君子之交,虽然两人地位差异悬殊,但互相欣赏,在王秀才眼中,苏临是少见的天纵奇才,经文诗卷不学自通,才思敏捷,眼光独到,皇上颁布的新法令,他只需稍加揣摩便能猜得圣意,屡屡皆中。 而在苏临眼中,对方是一个思维开阔,创新意识强烈的人才,最难得的是他悲天悯人,虽然出身读书世家,却深知百姓疾苦,知道劳作不易。 当然,苏临知道自己并非天纵奇才,他能屡次猜中圣意,也只因他和大夏朝的开国君王朱九勤一样,同为穿越者。 大夏朝虽然是封建王朝,但朱九勤却是个明君。 他推翻大梁登基后,大力减轻税负,惩治贪官,改进了堤坝、犁等农耕用具,发明了时针、风车、水车等超前设施,并且颁布革新法令,扼制世家豪族,大大提升了国家生产力水平,颇受百姓爱戴。 可惜十年前苏临刚穿越过来,地点是战场,正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心思全放在怎么活下去上,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等战争结束,他听说了朱九勤的事迹时,对方已经驾崩,他也再无缘和这位穿越者前辈见面叙旧了。 朱九勤死后,太子朱民本继位,他虽然没他老爹那般旷古绝今的雄才大略,但对待老百姓却很好,登基后便开始细化商行律法,二度减轻农民税负,改进恩科制度。 苏临猜朱九勤一定给他儿子留了本社会改造指南书,但朱民本本人应该不是穿越者。 苏临本想着攒点钱,和王霄风一同进京赶考,给这个落后的时代加点油,结果没想到,王霄风居然死了。 苏临记得王秀才去龙园县拜师前,还意气风发,满怀雄心壮志,完全不像是会寻短见的人,这么一个好端端的人,咋就突然上吊死了呢? “他咋死的?”
苏临问道。 “村里人说,他是发了疯,说自己和先生的女儿相知相恋,今年本打算上门提亲,结果今年那女子被人杀死在树林里,头颅被割了,脏腑也被剐了去,于是报官想要寻个公道,官府自然不乐意,于是上吊死了。”
苏临闻言一惊,郑重其事道:“官府为什么不乐意?杀人追凶,职责所在!他们凭什么不乐意!”
“哥!他先生哪有什么女儿啊,就个儿子,他和谁相知相恋呢?别说先生没女儿,就连树林里的尸体都没找着,捕头和村里人赶到时,就看着王秀才一个人指着地上一片空地,说尸体就在那,大家都说他疯了。”
苏临微微皱眉,觉得事有蹊跷。 天色渐渐昏沉,铁灰色的天幕从西边一直盖过来,傍晚光线晦暗,村屋只剩下轮廓,今天家里的二黄罕见地没有跑出来迎接他们。 村口的老槐树下,一个人躺在那一动不动。 苏临叹了口气,心里估计又是李二狗喝醉了酒。 去年入冬李二狗也是喝醉了躺在那,如果不是小娥及时发现,早就冻毙在树下。 苏临苦笑着摇头,上前想要叫醒对方,还没走几步,忽然整个人僵在原地。 老槐树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童躺在地上,猩红的血浸透了她身下的黄泥,她的双腿自膝盖以下完全消失,膝盖断裂处露着森森白骨,骨茬尖锐,仿佛某种生物用蛮力,强行将下肢折断扯下。 而躺在旁边的,是他们家的二黄! 二黄吐着舌头,狗头像麻花似的被拧了好几圈。 苏临瞪大了双眼,身体里每根血管都彻底冻结。 “小娥?……小娥!”
苏临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他踉踉跄跄地跑到苏小娥面前跪下,颤抖将妹妹抱起,而怀中的苏小娥,早已失去了生机。 “哥,你突然大叫什么啊?”
一旁的苏灵雨吃惊地望着苏临,一脸不解。 苏临身体激烈颤抖着,他转过头,通红的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苏灵雨。 苏灵雨稚嫩的脸庞没有一丝悲伤,也无一丝恐惧,有的只有不解和疑惑,而她的视线,也从未落在自己的妹妹身上。 苏临震惊地盯着苏灵雨,将怀中的尸体抱得更紧。 “灵雨,你看不到吗?”
苏临沙哑道。 苏灵雨双手捏着衣角,慌乱地摇了摇头:“哥,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干嘛哭啊?”
“小娥啊……你妹妹啊。”
“我,我家就我和你啊,这玩笑一点不好笑!”
苏灵雨咬着嘴唇,急得就快哭出来了。 “那二黄呢?”
苏临指着旁边狗子的尸体问道。 苏灵雨眼泪汪汪地说:“你别吓我哥,二黄是什么?”
“你养的狗啊。”
“我家只有旺财啊,旺财被爷爷带去办事了。”
苏临内心震惊,低下头沉默。 王秀才的事再次浮现在苏临的脑海,电光火石间,苏临忽然明白了对方为何会死。 他咬紧牙关,强行压制着内心的悲伤,放弃了继续追问。 事态的反常已经摆在眼前,纠结于细枝末节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他和苏灵雨的安全,以及搞清楚小娥为什么会被苏灵雨遗忘。 杀死小娥的是妖魔吗?还是邪修?亦或是其他什么? 穿过过来十年,他可从未听说过有这等东西,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想。 悲伤和恐惧犹如魔鬼侵蚀着苏临的内心,然而潜在的危机感压住了失控的情绪。 曾经在战场上体验过的恐惧再次笼罩了苏临,这种逼近死亡的紧迫感,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时候必须摒弃多余的感情,才能活下去。 此时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苏临轻轻放下妹妹的尸体,在尸体旁趴下,仔细观察地面的痕迹。 尸体附近的黄沙十分干净,地上也无倾轧拖曳的痕迹,除了小娥躺的地方,四周没有明显血渍,说明这里很可能是小娥遇害的第一现场,杀人者并没有挪动尸体。 那么杀人的凶手……或妖魔,很有可能还在这附近。 “哥,你到底在干嘛?”
苏灵雨吓坏了。 “嘘!躲到大树后边……别出声。”
苏临指着老槐树,做出噤声的动作。 苏灵雨愣了下,虽然很害怕,但仍乖乖跑到树后,抱着树干蹲了下来。 她偷偷瞄着苏临,惊恐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哥哥肯定是为她好。 苏临警惕地观察四周,握紧手中的锄头,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土屋的方向走去。 他必须先确保家中的安全,安置好苏灵雨后,再做打算。 他们的爷爷三天前,便离村去探亲了,按时间没可能这么早回来,所以家里不可能有人。 苏临的手掌抚上粗糙的木门,轻轻推开,简陋的外室一览无余,并没有可疑的东西。 他蹑手蹑脚走到内室的布帘旁,用锄头缓缓将布帘挑起,膝盖高的土炕靠在墙边,墙角放着簸箕,狭窄的空间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屋子里很安全。 苏临松了口气,出屋跑到老槐树下,拉着苏灵雨走进屋内。 他来到内室,把土炕上的棉被一把掀开,露出一块干裂的木质隔板。 苏临的两根手指扣住隔板的凹槽,指筋发力,将木板整个掀开,朱红色的狭长木匣出现在他们眼前,旁边的苏灵雨看得张大了嘴巴,她从不知道家里还藏着这样的东西。 “看起来好贵!”
苏灵雨惊叹道。 苏临拎出木匣,打开盖子,一长一短两把刀安静地躺在匣中,长刀刀鞘微微弯曲,表面木纹油光发亮,中段捆绑的绒绳已被血渍浸透,显出一种诡异的黑红。 刀鞘靠近刀镡的位置,铭刻着不属于大夏国的文字。 苏临的拇指顶住刀镡,缓缓将长刀抽出,刀身寒光似水,锻纹复杂优美。 另一把刀,刀身笔直,形似匕首,苏临判断应是小太刀。 这两把刀,长刀是苏临的爷爷从东瀛贼手中夺得,锋利无比,多年来老人都在定期保养,短刀是苏临自己缴获的兵器。 这也是苏家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兵器,如果真有所谓妖魔,这便是苏临唯一的依仗。 “咯吱——!”
外面传来木门的摩擦声。 他们这间老屋的门轴年久失修,开合时如不小心,便会发出尖锐嘶鸣。 刚才那声音,说明有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