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当月的值守者都是随身携带宝库钥匙,只有离开蚁仙门时,才会将钥匙留在宗门内,以防在外遭遇不测,遗失钥匙。 除此之外,即使是洗澡时和睡觉时,值守者一般也会将钥匙妥善安置,例如放进洞府内的密柜。 这种密柜靠法术蛮力打开密柜非常容易,但密柜本身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在破坏时让人可以轻易察觉。 如此一来,苏临想拿到钥匙只有一种可能——当钥匙还在丛冰清身上时,冒险用印泥拓印! 这印下形状也不是一瞬间的事,需要朝钥匙中注入真气,按照一定精密路线运转一周,才能唤醒钥匙真正的形态,也就是说,苏临必须在与丛冰清近身持续接触较长一段时间,方能获得钥匙的复制版本。 当明白这一点时,苏临突然就理解为什么藏宝库的位置布置得如此随意,忠心不二的弟子持有钥匙,并且钥匙绝对不可能离开蚁仙门。 一旦任何人对钥匙图谋不轨,必然惊动整个蚁仙门,不论是谁,光是坐镇的掌门就够偷盗者喝上一壶了。 更别说光有钥匙还不够,还必须修炼蚁仙功这种可能会影响思想的诡异功法,才能将宝库的门真正打开。 如往常一样,苏临在丛冰清的辅助之下修炼了一整天。 然而这一天结束修炼之后,苏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同丛冰清告别。 “师姐,我可以去你那里坐一会儿吗?”
苏临主动拦下了师姐。 丛冰清步伐放缓,有些惊讶地看向苏临,但旋即爽快点头:“当然,你随时都可以来,不用问我的。”
二人就这么并肩缓步行走在主道上,如同一对真正的情侣。 苏临装作不经意地差开丛冰清半个身位,看到了对方交错的绣衣下摆里,那一串挂在屁股后腰带上的钥匙。 钥匙一共三把,根据方宗玉的描述,那把约七厘米长的圆柱形黑色钥匙,便是开启宝库的钥匙。 他想要打开宝库拿到铁块,就必须搞到这一把钥匙的复制版。 但是……这个位置,若是不摘下来,有点儿难办啊。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丛冰清的住处。 丛冰清拉了拉领口,她的衣服和每一次练功后一样,湿得像刚刚淋过雨。 “师弟,你在这坐一会,我去洗个澡。”
丛冰清说。 苏临眼见对方要去洗澡,深吸一口气。 他立即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纤手,用力将对方一拽。 丛冰清没反应过来,一时间被苏临的大力拽进了他怀里,愣愣地看着苏临,眼神充满震惊。 然而苏临并没有给对方反应的余地,他的左手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右手毫不犹豫地握上了丛冰清的后腰,步步紧逼,直到将丛冰清压在墙上。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极近,苏临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吐息。 丛冰清注视着苏临的双眼,眨了眨眼,声音温柔:“如果想要的话,至少先等我洗个澡。”
“……”苏临沉默着,竭力用眼眉酝酿暧昧的气氛。 “师弟?”
丛冰清又轻轻唤了声。 苏临并未回应,放在丛冰清身后的手开始缓缓摸索。他能感觉到师姐的背脊肌肉突然僵硬挺直了起来,仿佛在方便他找钥匙。 找到钥匙要三十息,运气激活钥匙需要一分钟,拓印下符文和形状需要两分分钟。 这三分钟三十秒里,他要努力确保丛冰清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身上,而且身体最好一动不动。 因为变形的钥匙,可能会有些硌人。 …… “呼、哈——”丛冰清剧烈喘息着,一手推开了苏临,扶住了椅子,“师弟等等,让我,让我先去洗个澡,哈。”
苏临将时间控制得无懈可击,他松开了那只握着丛冰清手腕的手,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从对方充满弹性的屁股上抽回手指一转,印下钥匙形状的盒子,隐蔽地收入袖中。 然后苏临后退三步,低下头,装出一副忐忑紧张的模样。 “对不起师姐……要不,我先走了。”
“……你在这等会儿吧。”
丛冰清轻声道,水汪汪的眼眸快速瞥了苏临一眼,随即转身走进了浴室。 丛冰清前脚刚走,苏临立刻拿出盒子,检查钥匙复刻的状况。 嗯,十分完美。 如此一来就无需继续深入交流了。 丛冰清如此执着于双修,鬼知道和她双修会不会和修炼蚁仙功那样,脑子变得不正常。 趁对方还在洗澡,马上开溜吧。 等方宗玉告知钥匙的转法,两天之后,他就能准备逃离这地方了。 …… 深夜此刻,方宗玉独自一人来到了藏宝库的门前。 宝库在蚁仙门地下最深层,平日里没什么严密看守,因为宝库大门由特殊材料精炼而成,篆刻特殊符文禁制,不到元婴靠蛮力绝无破开可能,而想要破解门上禁制,修为道行要高于掌门。 若是这种人来到宝库门前,那设置几个弟子看守也只是白白送死罢了。 方宗玉只是随意等了片刻,便找到了两班弟子交接的间隙。 “为了师姐,为了师姐,为了师姐……” 他深吸一口气,运转蚁仙功,缓缓将手放在大门中央的古朴圆盘之上。 几乎是接触到的第一时间,方宗玉直接一口鲜血呕出,他立刻用袖子捂住口鼻,防止血液滴在地上。 该死! 竟然被禁制反噬了,明明上个月还没那么严重! 我还是走火入魔了吗? 不……我没有! 虽然被禁制反噬,但法阵却没有完全排斥他,依旧可以正常输入真气。掌心传来的剧痛顺着真气的流转蔓延到四肢百骸,方宗玉强忍着深入骨髓的阵痛,大脑根据阵法运转的细节,飞速计算着本月的钥匙转法。 左转三圈半,运功一小周天…… 右转两圈,运功一小周天…… 再右转一圈三分,运功两小周天。 在算完之后,方宗玉第一时间将手从圆盘上抽离。 他喘着粗气背靠大门,瘫坐在地,头晕目眩,很长时间都缓不过来,但一想到自己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和丛冰清在一起,便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恍惚间,他眼前浮现出自己刚进入宗门时的画面,那时他还是六岁的小孩,而负责接引他的,便是丛师姐。 师姐那时的模样与现在别无二致,一样的美丽动人,一样的端庄温柔。她摇动着一个小巧可爱的虎头拨浪鼓,递给还是青涩孩童的自己。 咚咚咚,咚咚咚。 “小师弟,师尊让我照顾你,今后你要乖乖的哦。”
温柔的声音在方宗玉耳边响起,恍惚间,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啊。 方宗玉陶醉地闭上了双眼。 他想,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不正常了吧。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 方宗玉觉得自己聋了。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世界变得一片寂静——不,还是能听到的!那咚咚咚,咚咚咚的回响,寂静地飘荡在整个寂静的宗门上空,飘荡在他无人的耳边,飘荡在他突然变得空落的心里。 那是从哪儿传来的?宗门的议事鼓吗? 方宗玉努力想要转头,视线却先他一步飞入了背后的宝库。 那里有各式各样的财宝、金银细软,也有鳞次栉比的武器、法器,有瑰丽奇异的雕塑、扭曲成十几个枝节的画像,也有沉睡的笼中巨兽,甚至还有悬挂着的干瘪的人头…… 以及那最深处的、沉入地下十几丈深的、正发出咚咚咚心跳声的,方形的事物。 宝库底下,原来还有一条隐藏的隧道吗? 方宗玉看见了新的世界,物质的墙壁、门窗似乎对他而言已不是障碍。 一切开始变得黑白、破碎,所有的宝物都被粉碎成了狂乱的细线,从他的眼前、从他的胸口被丝丝抽离,填充了整个宝库,填充了下面的隧道。 暴乱,却无声;盈舞,却无形。 好空啊,好安静啊,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我咚咚咚的心跳声? 方宗玉蜷缩了起来,他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这能让他感到一丝丝存在的实感,以作为仅剩的慰藉,证明他刚刚的所思所想不是虚无。 他看到无数弟子从宝库门前走过,目光贪婪又遗憾。 他看到师尊紫光真人漫步在隧道里,举着铁块踮着脚尖,癫狂地笑着。 他看到掌门用手在隧道里挖掘着,折断的指甲鲜血淋漓,却混合着淌下的口水攀缘上壁顶,化作了一块清湛的玉。 他甚至还看到了圣子苏临,那个少年被赤裸着捆绑在十字架上,无数拳头大小的黑蚁在噬咬他的身躯,撕扯他的肚脏,最后欢快地鼓动翅膀,飞上天空。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 那个六岁的孩童,举着拨浪鼓哇哇大哭,脚下的焦土里埋着他被妖魔杀死的父母。 温婉端庄的女子站在他身后,抚摸着孩子的头顶。 然后一切都坍缩了。 所思,所想,所欲,所感……时空和精神的一切线条被吸入世界的终点,粉碎,湮灭,重组,最终凝固成了一块黑色的六面体。 饱了,吃饱了。 “还给我……还给我……”方宗玉的声音不停颤抖。 帮我杀个人吧。 “你是……谁……” 我就是你的心啊。 “求求你……还给我……” 你想要还什么? “我……要师姐……抱抱……”方宗玉带上了哭腔。 咣当! 铁块给他吐了个拨浪鼓。 —— 摘自《避灾志异·卷第十五(残)》 昔紫山村者,妖魔之所居也。初食鸡犬,或以为盗匪。然则役人守而民不归,初旦见空腹死于门内,既定妖魔之祸。 初岁,民之若寒蝉,奉以明食,不敢相望,青黄不得为济,大哭神之弃人也。然二道相携,一乾一坤,告父老所期,愿乡民所求。遂做法水陆道场三日,禁绝人烟。 一日无果,二日忽求某童为徒。童父母不虞,争之夙夜。 余尝言子之不逮若过亲也,垂髫所居宜享天年,何迫邪? 乾道大笑三声,去也。 翌日,童父母为妖魔害,死于发丘,坤道葬之,言妖魔之祸尽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