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非要把你活捉了。”
丛冰清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洛槐南提剑开始往人群冲去,最前方手持武器的教众被吓得连连后退,只能靠着对他们教主的信仰,在这个杀气腾腾的无脸人面前勉强支撑。 在他们的大脑里,他们其实是第一次为教主战斗,即便他们已经面对过许多敌人,但当那些敌人死在丛冰清手里时,所有的记忆都会从他们脑海中抹去。 要不是当初丛冰清让火雀儿徒手杀死的洛槐南,他们甚至连洛槐南的脸都不记得。 “噌!”
白发红瞳的少女拔出了腰间的弯刀,俯身朝对方冲去。 身为火鸾峰的圣女,火雀儿根本不把洛槐南放在眼里,哪怕不动用任何神通力量,她也能凭借习练多年的刀法,将洛槐南的脑袋轻松割下,就像最开始那次一样。 长剑如闪电般刺出!白光如虹! 弯刀擦着剑身拉出火花,顺势纠缠而上,妖娆的身形跳舞般躲开致命的一刺,随即手腕一抖,弯曲的锋刃在雪白纤细的锁骨上画出一道利落的红线,随后刀尖从锁骨下戳,勾住骨头。 这剧痛足以让普通人失去意识。 她要活的,不要死的。 但洛槐南却恍若无感,甚至锁骨被锋利弯刀拉扯时,她的身体都纹丝不动,仿佛这具身体是没有生命的木偶,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怎么回事?”
火雀儿微微蹙眉,面露不解。 这一瞬间的分神,洛槐南的剑尖已经抵向她的胸肋! 她无法闪躲,因为她们都是以凡人的身份在战斗,这一招太过刁钻。 “砰!”
洛槐南的脑袋炸开了,凌厉的一剑在空中失了准头,擦破火雀儿的袖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是丛冰清出手了。 与此同时,丛冰清感到自己的锁骨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那疼痛短促、尖锐,犹如针刺,稍纵即逝,与寻常筋骨酥麻无异,即使出现在普通人身上,也不会感到异常。 同一时间,她感觉自己派出的另一批人,已经与苏临碰面。 她察觉到自己信徒的气息,一个接一个消失,而苏临则不断向她这边靠近。 这出乎她的意料,但也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虽然她想不出苏临为何能在天条下,击败数十个持刀的凡人,但结合苏临之前在蚁仙门的种种作为,做到这事,倒也不算意外。 “火雀儿,如果能用法术,你一个人对付得了她吗?”
丛冰清问道。 火雀儿眼色冰冷,将弯刀上的鲜血甩尽:“轻而易举!”
“那我去解决另一个人,你就接着去找她吧。”
丛冰清扭头看向苏临走来的方向,让众教徒留在原地,独自一人沿着死寂的街道,往城门口走去。 她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这步,靠的是运气,绝非实力。 不管是蚁仙门覆灭时侥幸逃脱,亦或是后来听到的那神秘私语,以至于再后来,在那大湖巨石前,与那少年的一番对话,一切都是运气,一种冥冥中妙不可言的指引。 而她所求无他,只想复活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她和苏临不同,苏临靠着天尊的庇佑,可以所向披靡,她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不断探查,在莫测的道路中选择最令人安心的那一条……她只是想回家而已。 和苏临交手,决不能掉以轻心,在碰到洛槐南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一条,为此也做好了准备。 她故意不带信徒,是因为早就将信徒安排在了武安城各个隐秘角落,让他们无时不刻不再暗中看她。 她将凡人的目光隐藏,为的就是让苏临掉以轻心,好轻易施展法术。 想必,即便贵为天尊圣子,若触犯天条,必然也只有走火入魔这一结局。 想着想着,丛冰清闻到了血腥味,熟悉的身影映入瞳孔,他站在街道正中央,单手掐着一名教众的脖子,轻轻一捏,非常轻微的骨裂声从颈内传出。 “忘了告诉你,在我还没开始修道前,我就能一人击退一窝山贼了。”
苏临将手里的死人丢下,偏头看向逆道人,问候与招呼都用眼神打完了。 “苏师弟,别来无恙,再碰面你我都没疯,真好啊。”
丛冰清露出笑容。 苏临撸起袖子,开始在胳膊上用指甲写字,一边写,一边说:“其实刚知道我要杀的逆道人就是你时,我还有一点犹豫,听到你杀了不少元婴,还很吃惊。”
“撒谎也要认真点,至少装得失望些吧?”
丛冰清笑道,“能不能不打?”
“本来或许可以,但现在不行了,你在白云村不该杀那个孩子。”
苏临说。 丛冰清略一思索,目光一亮:“哦,那孩子啊,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自杀的。”
苏临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看着她。 丛冰清笑了笑,认真解释道:“真的,他把那盒子交给我后,就自杀了,用割谷子的镰刀直接把自己脑袋给砍了下来,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毕竟用那种镰刀,即便是让别人动手砍头,都不一定能砍下来。 但我没撒谎,你看我一个人过来,什么人都没带,这就是我的诚意,我一点都不想与你为敌,你救过我,所以我也不想骗你。”
苏临看到丛冰清从身后背的木箱子里逃出一个狭长木匣,远远抛给他。 苏临单手接过,却不敢用特殊视角窥探匣中事物,因为或许仍有凡人,在暗处观望着他俩,此时若动用仙人手段,必然反遭天谴。 他重新把木匣丢给丛冰清:“打开给我看。”
“这么小心?”
丛冰清笑了一下,打开了木匣,里面是一卷皱巴巴的书。 她凌空将书丢给苏临,简略地概括道:“里面写的是如何让修为低微的结丹期修士,不受控制地施展法术,只要按上面的步骤去做,你就能让其他修士,在你想让他施法的时间,按时施法。”
苏临没憋住笑出声来:“开什么玩笑?你不会觉得用这功法就能唬我吧?”
这种手法,苏临早就想到过,他也曾经和陆竹雨提过。 而陆竹雨也表示,这种定时炸弹的手段,根本无法骗过天条。 你用特殊手段,让一个修士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了神通,那天条不但会对那个修士降下天罚,对幕后黑手的你,同样会降下天罚。 天条绝不是愚笨迟钝,有漏洞可钻的规则,它遵循着绝对的因果律,不但会即时掐灭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就连早已远遁的炸弹制作人,也逃不过它的惩罚。 因此这本古籍上所记载的技巧,绝不可能逃脱天条惩戒。 苏临捧着这本古旧的秘笈,随意翻看了几页,确定其有独到之处。 而且这本秘笈所用纸张也极为考究,泛着油光,显然经过特殊处理,使其可以长久保存。 但,它不是关键! “到底怎么做到的?”
苏临冷冷道。 “如果你愿意和我订立同心咒,保证不杀我,不泄密,我就告诉你。”
丛冰清认真道。 苏临沉默了,他在思考。 不得不说,丛冰清的提议,真的极有诱惑,甚至可以说,这是苏临修仙至今,所听到过最有诱惑的交易。 莫家与罗天门联盟,培养楚北陵那种天神神力的武夫,只为能平推各大宗门。 而这种事,现在的丛冰清一人即可做到,此刻她身上背负的秘密,是罗天门和莫家都极度渴求,却求而不得的稀世秘藏。 他不是不可以交易,但前提是丛冰清没有杀洛槐南的弟弟,并且现在的她没有发疯。 “我们谈谈吧?”
苏临走到临街的酒肆,单手插进木板,将早早打烊的门板拆开,随后一脚踢开大门。 “要喝酒的话,能在街上喝吗?”
丛冰清微笑道。 “随你。”
这句话证明对方果然在暗处安插了凡人,因此才不敢走进店里。 不过无所谓了,现在苏临只想问清楚一些问题。 苏临走进店内,从柜子上拿下几坛好酒,重回街上,席地而坐。 丛冰清隔着两丈,理好裙摆,与苏临相对坐下,她接过苏临抛来的酒坛,掀开盖子,十分含蓄优雅地饮了一口。 “好酒!里面的杂味,比宗门酿的好!”
丛冰清揩去嘴角酒渍,有些落寞地说道,“我以后要当个凡人,或许不会再见面了,你想聊什么?”
“想聊聊你,分开后你在做什么,现在又打算做什么,就聊聊自己吧,在我这一坛酒喝光之前。”
苏临说。 丛冰清闻言,仰天大笑:“分开后你这么挂念我吗?是因为蚁仙门那没成的双修?如果你想的话,现在也可以,只要肯放过我就好了。”
“不,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疯了。”
苏临也喝了一口。 他的话让丛冰清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 丛冰清沉吟了一阵,缓缓开口道: “过去快两年了吧,蚁仙门没了后,我一直在独自修行,就和被蛊惑进蚁仙门一样,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在市街小巷之间,就这么静静修行着,和此前没有什么区别。 硬要说的话,就是做的梦有些多,我经常梦到宗玉,梦到小弟小妹,梦到我没开始修仙的时候,那时的生活真的很快乐。 然后我就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开始修道的了。 你是为什么开始修道的?”
“没什么好说的,有些事要不没看到,看到了就再也不能视而不见。”
苏临说。 “这回答真有你的作风,但我和你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我就不该走这条路,只有做了修士,我才知道当凡人再好不过,一千个好! 即便什么都看不到,即便只有百年之寿,和家人一起平平安安度过就很好了,哪怕是下地种田干活、挑水、洗碗、和一个糟汉子在床上睡觉,然后怀胎十月,升个孩子。 生了孩子后更累更苦,全靠小弟小妹帮衬着过日子,看着孩子慢慢长大,自己慢慢老去,最后看着自己的孩子成家,又有了孙子孙女,安享天伦后,有一天在床上死掉,或者不知不觉被妖魔杀了也好。 听着很苦,其实很好了,仔细想想现在的我,和普通女人比,难道活的很好吗?我比她们漂亮百倍,因为命源好守着元阴,不找到一个合适的道侣不肯碰男人,几百岁了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孩子,也没有弟弟妹妹。 我比凡间女子多了很多经验,见过更多世面,但我见的都是什么? 把人的丹胎割下来做成功德丹,用法术神通将其他修士碾碎成渣,一剑下去砍得露骨,或者自己把自己断掉的骨头接起来,用针线细细缝好,每天打坐,感受气不断流淌。”
丛冰清头一歪,自嘲般笑道:“瞧见没?当修士遇到的全是坏事,长得漂亮又如何?天天都担惊受怕,我都很少照镜子。 活得长又如何?身边根本没个熟人,死的死疯的疯。没疯的,还要在自己亲妹的背上,割足三百六十七刀。 当修士,真特么还不如做个凡人!”
丛冰清眼角有一丝晶莹涌现,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她忽然话锋一转,说道:“然后我听说火鸾峰有一种法门,可以让死人复活,于是我就去了。 他们可以从你的记忆里,抽取对某个人的思念,然后用这些思念编织成你最熟悉的那个人,你怎么想的,他就是什么样的。 所以,我现在就是在帮他们做事,只要我再活捉一个元婴,他们就会帮我复活小弟和小妹,到时候我便隐姓埋名,去当个凡人,你可能就找不到我了。”
“天条呢?你怎么破除天条的?”
苏临问。 丛冰清又喝了一口酒:“这个啊,说来话长。 最开始我上火鸾峰,其实连长老的面都没见到,只有一个真传弟子告诉我,若不是元婴境,想求他们火鸾峰办事,是门都没有。 于是我便下山,浑浑噩噩地游荡,那段时间脑子昏昏沉沉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直到有一天,有个声音……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有个声音,兴许,只是直觉罢了。 它让我往北走,一直走,然后,我便到了那片大湖,看到了那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