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叮。”
赤犬的房间布局相当朴素而有格调,房间中摆着一个小小的茶座,两边铺着的榻榻米让客人有地方可坐。 玛丽和赤犬对坐在小桌子两侧,赤犬正在沏茶。 两人都是沉默无声,直到赤犬终于斟好了茶,缓缓地抿了一口。 “夜半喝茶,不介意吧?我这里没有什么别的饮品。”
赤犬沉声说道。 “干我们这行的,早就习惯了夜不寐了吧?”
玛丽笑了笑,端起茶盏。 “很漂亮的茶色,萨卡斯基前辈在茶道方面的造诣也不浅啊。”
“平时没什么可做的罢了。”
赤犬摇了摇头。 玛丽呵呵一笑,一边抿茶,一边问道: “那萨卡斯基阁下,日前找我,让我来和你聊些事情。请问是什么呢?”
“直入正题吗?很好,符合你我的习惯。”
赤犬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玛丽: “玛丽,你的军衔绝对不止于中将。你有没有想过朝着更高层走?”
“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有抱负,有想法的人。只有获得了更高的地位和权力,你才有施展自己手段的资本,不错吧?”
“海军的领导层要大翻新了啊。”
玛丽轻轻颔首,“为什么萨卡斯基先生会忽然和我提起这个呢?”
“我见过柊泽艾利欧了。他和我聊了一些话题,这也让我对于你这个能与他成为朋友的人有了兴趣。”
赤犬解释道。 “原来如此,柊泽艾利欧去找过你了啊。不过我们算不上是朋友,充其量算是立场一致的战友吧。”
玛丽了然,“的确,我想要提升自己的影响力。”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一个瓶颈,需要突破口。”
“既然如此,你有没有兴趣支持我?”
赤犬眯起眼睛,“你很机灵,应该看得出来,战国元帅即将退休了。很快,海军将开始新一场元帅之位的角逐。”
“我希望成为元帅,希望能获得你的支持。”
“我的支持?”
玛丽挑了挑眉头,“我可是一个新兵。”
“不要妄自菲薄了,玛丽。”
赤犬放下茶盏,抱起自己的双臂:“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影响力。”
“……我想听听你打算让我支持你的理由。”
玛丽也放下了茶盏,双手架在一起,手肘放在桌面上,手撑着脸,笑眯眯地看着赤犬。 “很简单,我是一个唯才是举的人。你的能力足够,我成为了元帅的话,一定会给予你大将的位置,并且让你有足够的空间发挥。”
赤犬严肃地说道:“海军的改变由你我伊始,我会尽力为你创造施展才华的环境,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要太过逾越,我都会予以百分百的支持。”
“即使逾越了,我……” “也会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吗?”
玛丽嗤笑一声,“意思就是哪怕我被人杀了你也不会管我对吗?”
“……” 赤犬默认了玛丽的说法。 “萨卡斯基先生,你和柊泽艾利欧聊过的话,应该有从他那里了解到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退一步讲,你也应该能从我做的很多事情中看出我的立场。”
“相信你现在与我坐在这里对话,能说出【即使逾越】的可能性,恐怕你也明白,这个【即使】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对吧?”
“也就是说,你是明白我和你之间是一定会有冲突的。”
玛丽的目光变得犀利了起来。 “我和你对待海贼的时候可以站在统一战线上,手段也一样的凶狠残暴,因为我们对于海贼的态度都是绝对憎恶的。”
“但这不代表我和你是一类人啊,萨卡斯基先生。我和你之间是有一个绝对无法调和的矛盾点的。”
“你……应该也明白我的意思。”
“我就不直说了。”
玛丽呵呵笑道。 “没关系,只要不涉及原则,我对于战友的态度并不介怀。”
赤犬摇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喜欢我对于天龙人的态度,是吗?”
“……没想到你自己倒是承认得很利落啊。”
这样落落大方地说出这件为人诟病的事情倒是让玛丽对于赤犬又高看了一眼: “不错,我认可你的强硬手段,却无法认可你对于天龙人的命令,无论是否正确都坚决执行的态度。”
“我知道这是军人的天职,但我们并不是纯粹的军人啊,萨卡斯基先生。我们海军背负着正义两个字。”
玛丽说完,又喝了一口茶。 “我很欣慰。”
“咳咳咳……” 原本还在等着赤犬反驳或者说些认可的话的玛丽听到这一句差点喷了出来。 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确实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赤犬看着玛丽,点了点头。 “你在反对天龙人的情况下,还能在海军中如此兢兢业业,对于海贼没有丝毫手软。”
“我真的很欣慰。”
“……你也是辛苦。”
这话玛丽不知道怎么接。 仔细想想赤犬也的确有充足的说出这句话的理由,毕竟如果内核和玛丽一样的话,绝大多数人都会像青雉、卡普那样对某些海贼手软。口头说得再强硬,落下的拳头始终没有那么有力。 像玛丽这样几乎铁血至极的人实在是少数了。就算是玛丽,都有和草帽、火拳合作、放走罗的时候。 但相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尽职尽责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起码是有共通点的。方法不一样,我们也是为了正义这个目标前进。而你的风格和我很像,因此我才会青睐你。”
赤犬低声说道: “我的代号是【赤犬】,犬。当初被人起这个外号的时候,就有我是天龙人爪牙的意思。不过,其实我更希望被人称为讙。”
“讙?”
玛丽沉思片刻,“驱邪避凶?”
“不错。”
赤犬点了点头,“我并非任由天龙人驱策的恶犬,而是维持秩序的海兵。”
“但是……”玛丽正想说什么,却忽然被赤犬抬手打断了。 “玛丽……” 赤犬的眼神变得有点晦暗。 “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 玛丽耸了耸肩,自顾自地给自己添茶。 “请讲。”
“很早以前,有一个小男孩,生活在北海的一座小岛上。”
“那座小岛属于一个如今已经覆灭的国家,过去那个国家是世界政府加盟国,需要缴纳的天上金高昂的惊人,压在所有人的头上喘不过气来。”
“那个小男孩家中父母要从早上六点工作到晚上八点,才能勉强养家糊口。就连那个小孩子也早早地在码头开始工作。”
“而当地的海军所做的事情,除了巡街之外,就是在偶尔有海贼船出现的时候到码头放上几枪,仅此而已。这样的海军却获得了可以随意逮捕普通人的权力。”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少见的状况还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嗯。”
玛丽理所应当地点头。 赤犬站起身来,走向身后的盆栽。 开始接着小心翼翼地修剪起来。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日子苦不堪言。”
“直到有一天,一支名为革命军的队伍来到了这座岛屿。”
“他们赶跑了统治岛屿的海军和国王军,为这座岛屿送来了物资。没有了世界政府和国家的压迫后,这座岛屿迅速地富庶,生活压力瞬间变小。”
“而革命军做完这一切后就离开了,没带走岛上的任何东西。他们还要在前线和世界政府战斗,和国家战斗。”
“岛屿开始自治,那个小男孩得以上学,而没有了海军和国王军的约束后,很多工作都变得轻松,并且物资再也不匮乏了。”
“很不错吧?”
说到这里,赤犬原本轻松的语气忽然一变。 “但是没过多久,没有强权管辖的岛屿上就出现了暴力份子。”
“一群又一群的暴力份子联合在一起,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岛屿上抢掠。”
“迫于这种压力,岛屿上的人选出了一个领导人,建立自治政府。而那个领导人建立起了新的军队,镇压了原本肆无忌惮的暴力份子。”
“岛屿上的生活回归平静,但好景不长,没过多长时间,那个领导人率领的部队就开始借由自己的武力开始架空领导人,威胁普通居民,由于其有官方的名义,虽然不再穷凶极恶,但他们带来的压力却远超那些暴力份子。”
“最终,岛上的居民们忍无可忍,组织起了新的部队和军政府交战。男孩的父亲死于这场战争中。”
“一个小岛打不出太大的波澜,战争维持了几个月,就完全平息了。军政府被推翻,所有人都心有余悸,不愿意再组建一个新政府。”
“——之后发生的事情,想必你应该也有所预料。”
看着赤犬背后结构瑰丽、色调厚重的纹身,玛丽低下眉头。 “无政府,暴力份子兴起,组建政府,军政府,无政府。”
“如此循环往复。”
“没错。”
赤犬点头道: “大家嘴上说着都很好听,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心思纯洁。无论之前的教训多么惨烈,当一切恢复和平的时候,总是有人摁捺不住自己的欲望,想要凌驾在别人头顶。”
“这样的剧本便无数次重复,将整个岛屿打得一团糟。到后来,战争反倒成了常态。谁都不服谁,谁都压不住谁,火并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直到一切的终结——” “咔嚓!”
一株盆栽的枝条被赤犬猛地剪短。 “海贼来了。”
“已经打得一片狼藉的小岛上没有可以抵抗海贼的力量,没有任何强权支撑的岛屿变成了海贼洗掠的场所。他们登陆岛屿后便开始烧杀抢掠,男孩的母亲惨死于海贼刀下,而那时候男孩还在岛屿的另一边和另一方势力的武装人员战斗。”
“紧要关头,当岛屿上血流成河的时候,一艘海军舰船停靠在了港口。”
“海贼被消灭,一切武装人员都被海军强行镇压,世界政府打败了当地的革命军,重新管理了那座岛屿。”
“然而此时的岛屿早已人烟凋敝,青壮年大多都只会打架,生产几乎完全废弃。”
“所以到最后,那座岛屿变成了无人岛,当地的居民最后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
“这就是我想要讲的故事。”
赤犬回过头看向玛丽。 “我知道,很多人对于世界政府有所不满,对于天上金感到鄙视、恶心。但是这说到底是秩序,说到底还想着维持稳定。”
“天龙人再怎么恶心,世界政府真正的管理者依旧要想办法平衡普通人和贵族之间的问题。”
“很多人看得到革命军的解放,看得到海贼的潇洒,看得到世界政府的压迫。”
“却看不到革命军治理的混乱,海贼掠夺的残酷,世界政府的管理、维持。”
“这真的合理吗?”
赤犬说着,走到了玛丽面前,缓缓地盘腿坐下。 玛丽正坐,乖巧地看着赤犬,等待着他的下文。 “世界政府做的脏事很多,而我是他们的白手套。我参加过很多次屠魔令,也保护过很多次天龙人。但这并不是我想要和天龙人处在同一立场,我只想要维持秩序和律法。”
“如果连我这个大将都对于秩序和律法抱之以轻视,在这个混乱不堪、人心浮动的时代,又会有谁尊重这为人鄙夷,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实际上来之不易的秩序?”
“人活得越久,羞耻的事情越多。只有扛得住这些,才能真正地独当一面。”
“若非如此信念,我也不会走到现在的高度。”
“我知道,我做过一些在不少人看来形同天龙人走狗一般的事。但我更清楚,我守护的人绝对比我伤害的人多得多。”
赤犬的身上蔓延出一股无形的气势,不是霸王色,胜似霸王色。 任何一个强者,都有属于自己的意志。 “常有人说,‘世界政府是这个世界的毒瘤’,但其中为人不齿的世界政府代表着的绝对强权和绝对秩序却是我幼年求之不得的东西。”
“无论革命军、海贼的口号多么响亮,目的多么崇高,他们对于秩序的亵渎和践踏乃是事实,而他们也不曾建立起新的秩序。”
“因此,我才要成为捍卫秩序的那个人。”
“站在世界政府之前,作为它的忠犬,作为世人眼中最可笑的……” “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