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就要过去,侯府假山后头的桃花成片成片的发出嫩芽,枝头挂满了粉红的花苞,远远看起来,就如同画上的仙境。 顾烟置身于桃花林里,桃花一样娇媚的脸上却没半点笑意。 及至顾承宇逗着顾承栋笑着走近了,她才皱起眉头转过了身。 顾承宇见她站在身前,就有些不自然的住了脚,讷讷的道:“十一,你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王氏生产在即,顾烟日日都要去清江院伺候尽孝。 顾承栋见她们二人只顾着聊天,就有些无聊的笑闹着去追蹿出来的一只梅花鹿。 见顾承栋跑远了,顾烟就立住了脚,提醒他:“今日是王太傅回京的日子,一大早,三姐跟九姐就去京郊迎接了。”
提起这件事,顾承宇就觉得脚底板有点发虚,他甚至觉得脚好像透过了脚底下的羊皮靴子,直接踩在了春寒料峭的地上,冰冷刺骨。 时间转回两个月之前。 欧阳宣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硬是逼着刘妈妈进了卷棚,替欧阳灿解蛊。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看热闹的人很多。 他跟在人群后混在人堆里,亲眼看着刘妈妈拿着一枚鸡蛋,在欧阳灿的额头来回滚动,然后又拿一个鸡蛋在他肚皮上滚动。 一个又一个,欧阳灿的脸色也渐渐由黑转白,恢复了正常。 他有些不甘心的。 本来以为无论怎么样,顾满至少不受伤也得被连累。 但是顾满的运气偏偏还真的就如同顾烟说的那样,好的出奇。 这样完美无缺的计划-----顾满毕竟是真的有意思要对付刘六娘,何况恩怨就摆在那里,刘六娘出了事,他随便说几句,没人会怀疑,包括刘妈妈。事实上刘妈妈也真的相信了,因此才露出了本来面目,不顾一切的要去杀了她替刘六娘报仇。 他本来算计的好好的,在刘六娘流产之后,把这件事嫁祸给顾满,然后顾满死在刘妈妈的手下,再让锦衣卫把刘妈妈抓去。 顾烟曾经说过,蛊毒,大概是这世上最有效的致人死地的方法了,当然,它的好处还在于牵连甚广,刘妈妈跟刘六娘是死定了的,但是侯府不一样啊,侯府的根基如此强,而且王氏的女儿又是受害者,谁会追究王氏,谁会追究侯府? 必死无疑的顾满,却偏偏半点事都没有。 他至今还觉得实在太过讽刺,就忍不住伸手狠狠的锤了旁边的树一拳。 当然,光是这样,根本就不足以让他感觉到害怕。 从出生以来,他只怕过三个人,一个是父亲,他掌握着他的前途,一个是顾烟,她聪慧异常,根本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还有一个就是顾满。 他至今还无法忘记顾满当时站在自己面前,甩自己一耳光的,冰冷又恐怖的眼神。 她带着嫡女与生俱来的气势狠狠的在顾家所有人面前扇了自己一耳光,到现在侯府的众姐妹还避自己如蛇蝎。 他记得她在自己耳边说:“从今以后,你就慢慢享受在火上煎熬的日子吧。”
顾烟见他一直不说话,心里禁不住有点烦躁。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她那个时候最怕的就是顾满又跟之前在山崖的时候一样,虽然惊险但是却也险险的逃过一劫,没想到到最后顾满仍旧是这样的好运气。 没道理啊,老天既然安排了自己穿越。 那这些外挂,这些光环不都应该是自己的吗? 为什么偏偏顾满有个厉害的祖父有个不能得罪的舅舅,还有欧阳灿欧阳宣这种贵人! 她现在还记得欧阳灿醒过来之后二话不说的先指明跟顾满没有丝毫关系。 也忘不了欧阳宣居然破例网开一面,只把事情定性为恶仆伤人。 这根本就不是锦衣卫做事的风格! 可是顾满,不管是因为她的背景还是因为欧阳灿他们,她终究还是跟此事半点不沾边的在一旁只需要看热闹。 周王妃跟陈王妃居然还都安慰她,说她受了惊吓。 受惊吓? 自己才受了惊吓好吧! 她忽然觉得心脏有些疼,穿越来这里也好几年了,可是,斗嫡母,嫡母有个能干的女儿,斗姨娘,姨娘有个忠诚的下人,斗嫡姐更是不用说,顾满根本就滑不溜手,连小小的痛脚都难抓到。 她觉得有些丧气,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就朝湖里扔了下去。 石头咚了一声就沉到水底,水面上的波纹荡漾开来,顾烟探出头去,在清澈的水里看见了自己明媚的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时间不等人,古代的女子,到了十一二岁订亲的比比皆是,她也快了啊! 她不能就这样马马虎虎的以庶女的身份嫁出去。 更不能输给顾满。 斗就斗吧。 反正从穿越到侯府的那一天起,她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斗争。 一切都还才开始,就如同挂在枝头的这些花苞一样,还没有盛开,哪里就有凋谢的道理。 城门不远处的凉亭很荒凉,有斑驳了的柱子,不远处的篱笆里围着竹子,看起来简直跟自己身处的不是同一个世界。 王采薇有些期待有些雀跃的频频踮起脚,等着祖父的回归。 连顾昭的脸上也带着全然的笑意。 顾满有些心满意足又紧张的站在台阶上,看着那几辆马车缓缓驶入视线。 好像隔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有过多少时候,看着那个有些苍老,脊背却仍旧挺得笔直的身影下了马车,有些蹒跚的走过来的时候,顾满却惊觉自己根本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外祖父了。 这个终其一生,都清正又慈爱的老人。 王伯雍站定在城郊的土地上,有些欣慰又有些疲倦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这才笑呵呵的朝孙女外孙女们招手。 “采薇漂亮了许多啊。阿昭的头发又黑又亮!”
他将孙子们都赶到一边,才看见了站在最后头,已经泪盈于睫顾满。 他有些奇怪,就招手唤她前来伸手摸她的头发,比划道:“我们阿满如今也长高啦!”
顾满扑进他怀里,怎么也擦不干脸上的泪。 惊讶于她哭的这样伤心,王伯雍收了脸上的笑,问她:“怎么了?好端端的,谁欺负我们阿满了?”
顾博齐觉得右眼皮突突的跳,就有些烦躁的伸手按住眼皮,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狠狠地一放,冲发子道:“给我备马!”
他最近的日子虽然美色在怀,却着实过的有些提心吊胆。 因为刘六娘身边的刘妈妈是个苗人,又用蛊术害了欧阳灿的事,顾老太太把他狠狠的骂了一顿,连远在边关的顾老侯爷,也亲自写信来骂他。 这些倒也罢了,反正自小到大他的脸皮也被骂厚了,不差这一遭。 关键的是,这回还没那么简单,欧阳宣自那以后就格外的看自己不顺眼,好几次故意找自己的麻烦。 最后自己的上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堪锦衣卫的压力,居然不顾侯府的面子,将他调到了行人司。 行人司啊! 除了那些没出身又没背景的人,谁愿意去这个鬼地方。 他想着,就越发烦闷的催促发子:“还不快些!再不快些,又害你老爷挨骂!”
邱世安正好进门来,见他这幅样子,就奇道:“这是怎么了?难道玲珑伺候得不好?世兄怎么这么大火气?”
见是邱世安说话,顾博齐脸上的不耐烦就少了许多,勉强缓和了语气叹道:“还不是因为指挥使大人!最近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居然处处打压我!”
提起欧阳宣,邱世安有些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就打哈哈转移话题:“许是因为二公子被蛇咬的事罢,这不过是一场误会,很快就会过去的。”
“希望如此!”
顾博齐任由玲珑给他披上袍子,抱怨道:“行人司也是我该呆的地方!”
邱世安不去接他这句话,反而问他:“听说首辅大人今日回京,世兄这是要去迎接?”
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王伯雍,擢升内阁首辅,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消息前日才传出来。 提起岳父大人的荣光,顾博齐的心情略略好了些,脸上也有了些喜气,道:“正是呢!岳父他老人家今日回京,我去迎接迎接。”
邱世安把他的手套递给他,状似无意的试探道:“我听说现今的国子监祭酒孔大人是王首辅的门生,世兄不是为了你那外甥的事着慌吗?既然如此巧合,王首辅一句话就解决了呀?”
提起顾筠的儿子陆翰轩,顾博齐就有些头疼。 这么妹妹真是一点儿也不省心,要给她丈夫提等,又要给她儿子挣个好前程,哪里有那么简单? 自己又不是三弟,虽然占着定远侯府世子的名头,到底没什么实权,有个好看的岳父,也只能摆着看罢了,那个岳父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根本就说不通。 他有些心烦。 邱世安就提醒他:“你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好意思去跟岳父提,但是让世嫂去总行吧?她可是首辅的亲生女儿,有什么不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