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天气很好,阳光大片大片的洒在山谷里,郁郁葱葱的树木都覆上淡淡的金光,看起来格外的安详。 欧阳灿立在山顶上往下望,下边是看不到底的空荡荡的雾。 他叹了一口气,等了半日见没半个人影,就回头去问自己身边的李奇:“赵世子还不曾来么?”
李奇正要下山去看看,就听见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起,回头去看,果不其然,就是赵世子谢庭领着几个人来了。 欧阳灿已然看见,就站在原地,目光看向谢庭的时候颇有些复杂。 谢庭下了马,杨眉道:“在等我?”
欧阳灿没立即就回他,看了看他身后肃立以待的几个人,轻轻点了点头,道:“我有话与你说。”
谢庭跟着他绕过了寺庙,到了后头山上,问道:“什么话这么神秘,还要专程来这里等我?”
“我听说你最近与六皇子走的很近?”
欧阳灿蹙眉,有些担忧的提醒他:“你可知道,我哥哥刚把陆翰轩抓了。”
陆翰轩被抓谢庭自然是知道的,他挑了挑眉,道:“他被抓纯粹是因为得罪了刘七八。”
六皇子就快要出宫建府,想必成亲也快了,虽然一直在宫外刻意的培植势力,但是他一不占着嫡,二不挨着长,并没多少人愿意跟他,有那愿意的,也不过是一群梦想着投机取巧的乌合之众罢了。 皇帝一贯宠爱他,怎么会理会他这些根本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 陆翰轩是撞在了刘七八的枪口上,听说他前阵子口无遮拦,当众大骂刘七八是阉人。这话又被有心人传到了刘七八那里,凭着刘七八跟锦衣卫的关系,要抓一两个人随便安个罪名,简直太简单不过了。 欧阳灿见他避重就轻,就气结道:“虽然是因为刘七八,中间也未必就没有六皇子的原因在啊!你也知道六皇子他是个什么人,平时又是怎么对待你的,怎么还敢呆在他旁边,还替他做事?!”
笑话,他一个堂堂世子,再不受宠,也是皇帝的亲孙子,六皇子虽然跋扈乖张,也不敢太过分,谢庭见欧阳灿不依不饶,心知他是真的担心自己,就叹气道:“我自然知道六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我现在有求于他,有些事就不得不事急从权,你明白么?”
“他是不可能真的把证据给你的!”
欧阳灿急了,愤愤道:“他又不笨,怎么可能为了你得罪你父亲?”
当年陈家被污谋反,是赵王亲自大义灭亲,带人去抄家的,那一日同去的除了当时是兵部侍郎的王庭然,还有六皇子。 六皇子明确说过,当时从陈老太爷那儿得到了一个印鉴,几封信,都是能证明陈家清白的证物。 沈乔也曾经说过的,陈老太爷当年全是替赵王背的黑锅。他是被赵王推出去的。 谢庭很清楚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把发妻跟岳父毫不犹豫就推出去顶缸的人,自然对着自己这个儿子会心虚。 “我也没指望过他真的会给我!”
谢庭见他怒气冲冲,就先截断欧阳灿的话,道:“六叔他为人刻薄寡情,自然不会帮我。他只是想看我煎熬,看我与我父亲闹翻罢了!”
欧阳灿一愣,就惊讶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甘愿呆在他身边,上次还特意替他遮掩丑事?”
自然是有原因的,谢景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知道,我知道,但是六叔他是不知道的。他自以为我为了我外祖父的事会甘愿在他身边当他的一条狗,又看准了我恨我父王,想着凭这些拿捏我。而我呆在他旁边,只是为了得到那些印鉴跟信罢了。”
欧阳灿的个子转眼已经拔高了许多,如今站在谢庭旁边已经与他差不多高了,他皱了皱眉,道:“太毛线了。再说,你就算替你外祖父一家找回了公道又如何?他们家毕竟已经被族灭了.......” 提起这些谢庭的面色就变得苍白无比,就为了赵王的野心,陈家一家老小全部没了命。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悠远的道:“有的,还剩一个。”
还剩一个?当年赵王带人去抄家,听说陈家的人愤然反抗,赵王不得已,下令就地处决了,就这样,还能剩下人来么?况且他从来没有听谢庭提起过啊。 谢庭点点头,道:“有的,还活着,而且你也认识。”
欧阳灿愣了一愣,他也认识? 左思右想之后,他才恍然大悟似地,觉得自己连心脏也快停了,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说,兰舟么?”
沈乔的儿子,沈流年,字兰舟。 沈兰舟跟谢庭年纪相仿,早几年起就跟在他身边了,欧阳灿也是因为谢庭熟了,才认识了沈兰舟。他这人交朋友很有自己的想法,值得相交的,盛京里除了谢庭谢陵这两个,就数沈兰舟了。 沈流年这个人,谈起赵王时脸上讥讽的神色就藏也藏不住,好几次甚至在谢庭受欺负时想杀了谢远...... 这么一想,欧阳灿就全明白了。 为何沈流年这么恨赵王跟谢远,为何沈流年对待沈乔敬重有加却不见什么父子之间的亲热。 他张大了嘴巴,惊叹道:“你们也太大胆了!居然敢把人养在眼皮底下!你父亲他怎么认不出兰舟来?”
赵王这个人一向以利益为先,若是知道陈家还留了个祸患,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怎么还会留他活到今日? 想起当年沈流年一身伤痕,在破庙里与野狗跟乞丐们抢吃食,谢庭就长久的缄默起来。 那天的场景他永生不能忘,曾经与他最好,对他最好的表弟带着一身的伤,衣不蔽体的在破庙里瑟瑟发抖。 那时他刚失了母亲,还不懂是为什么,沈乔领着他来到破庙,指着兰舟告诉他,他母亲一族,如今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遗孤,而这一切,都拜他父亲所赐! 兰舟是逃出来的,那一日赵王带着人屠了整个陈府,是兰舟机灵,在挨了一刀之后躲在尸体堆里装死,被人踩了无数脚也不敢吭声,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弟弟妹妹、叔叔伯伯们一一的死在自己眼前。 谢庭无法揣测当时兰舟的心情,他只知道,兰舟在尸体堆里整整呆了一晚,才在凌晨五城兵马司来清理之时趁机溜走,去投奔了沈乔。 “他自然认不出来,兰舟那时候也才四岁,走路都还走不稳,他怕是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楚。”
谢庭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讽赵王:“他连我的样貌都记不清楚,何况是兰舟呢?沈乔藏了兰舟五年,到他九岁的时候才让他出门见人。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沈乔又 把自己的儿子秘密送走了,谁还会怀疑兰舟的身份?”
欧阳灿感叹了一阵子,就问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总跟着六皇子也不是办法,他这个人没个章法,跟在他身边,怕是容易近墨者黑啊。”
谢庭蹙了蹙眉,道:“正好有件事要求你。”
“何事?”
欧阳灿挑眉,猜测道:“是关于刘七八的么?”
刘七八这个太监很不一般,他如今在御马监混的风生水起,据说很快就要调去司礼监当秉笔太监了! 身为太监,能混到这个程度,也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谢庭点点头,道:“刘七八曾经是赵王府里的奉御,听闻他与我父亲很是有些交情。若是我没有猜错,关于我外祖父家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的。”
那又如何?欧阳灿不假思索的回他:“刘七八可不是一般人,他精明着呢,如今正受皇上的喜欢。连我哥哥平日里见了他都得让他三分,说真的,他未必会卖你这个面子。”
刘七八确实是个人精,他是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不受宠的世子就得罪手里有兵权在握的赵王的,谢庭摇摇头,道:“我都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跟顾九说说。或许她能有办法。”
顾满?欧阳灿一愣,紧跟着就想起来,顾满的亲舅舅王庭然,可不就是刘七八最好的朋友么? 若是他们称得上朋友的话。 顾满的为人谢庭很清楚,她如今自己也活的如履薄冰,想必是不愿意再为了自己的事让王家牵连进来,但是他实在是找不到其他办法了,若是顾满能通过王庭然知道些消息,那也好过他一直在这里自己摸瞎。 欧阳灿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道:“也好,我帮你问问罢。依我看来,若是我去问,她或许是会帮这个忙的。”
顾九一路行来遇到许多危险,好几次都是靠着他才涉险过关,她又是那样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想必不会拒绝。说是这么说,欧阳灿却还是免不了替谢庭担心: “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刘七八是绝对不会为你作证的,更不可能会指证赵王,到时候你还是一场空。”
谢庭摇摇头,他并不怕刘七八不站出来作证,他当年实在是太小,兰舟也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到了如今还没个头绪,他总需要一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