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雍下了朝回府就恹恹的,一回来就嘱咐管家吩咐门子:谁来也不见,只说咱们老爷身子不爽,歇着呢。 紧跟着他就呆在书房,饭也没吃。 王庭然知道原委,推门进去就唤道:“父亲?”
见是儿子进来,王伯雍抬眼看了他一眼,皱着眉低头叹了一口气。 今日朝堂之上,工部侍郎欧阳正宏、礼部尚书全隽、户部尚书袁兵上书请立太子。 如今皇帝有八个儿子,前五个分别是幽王、陈王、赵王、勤王跟周王,如今幽王因为谋反之事自然是倒了,其余剩下的四个分别就是陈王赵王跟周王,其中赵王曾经跟着皇帝很是打了几场仗,是个狠角色,周王跟陈王倒是都温吞的性子。 而麻烦的是,皇帝似乎对这些人没一个提得起兴致的。 这些年朝中百官上书立太子的何止千万?到最后却都被皇帝轻轻巧巧的给推了回来,理由不外乎是还无嫡子,长子已废之类,听着就知道是搪塞。 而剩余的几个皇子,六皇子身世不怎么样、九皇子博学多才却偏偏是个病秧子,十一皇子更不必说,向来飞扬跋扈的,养的还不如寻常人家的纨绔子弟。 皇帝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 王庭然知道自家父亲在担心什么,就疑惑的问道:“父亲可是为了今日之事心烦?”
内阁有票拟之权,今日他们的奏折定然是先经过了王伯雍的手的。 王伯雍觉得有些乏,伸手揉了揉额头,道:“我已经将自己的意见附在奏折上一齐送上去了,你猜皇上说了什么?”
今天早朝时皇帝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太子会立,不过不是现在,让他再思考思考之后再决定。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王庭然挑眉问道:“皇上或许还是不想立太子么?”
“不但不想立,他还想着分封几个皇子。”
王伯雍抚着胡须,面上虽然有苍老之态,但是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有神,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已经年近花甲的老人,他沉沉的笑了一声,道:“皇上的意思是,叫我上个奏折,请命再分封几个皇子,等再过几年还没有嫡子,再决定立谁为太子。”
什么?现在朝堂上对于立太子一事可以说已经怨声载道了,皇帝已经年老了,一国之君是国之根本,他拖到现在还不立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不少的大臣们都已经对此事耿耿于怀,平日里来游说王伯雍的也不少。 若是此时王伯雍按照皇帝的意思上书去分封几个皇子为王,那可就要得罪了满朝上下。 指不定言官们都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误国。 皇帝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这是要王伯雍晚节不保么? 可是若是不按照皇帝的意思来又怎么办?那就等于得罪了皇帝,这显然也是不划算的...... 王庭然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道:“立太子一事已经迫在眉睫了,朝中百官对于皇上迟迟不立太子一事早已经很是不满,若是父亲您真的按照皇上的意思做了,那少不得要被人指着鼻子在后头骂的。何况,如今也确实到了立太子的时候,皇上却一拖再拖,他是什么个意思?”
什么意思?王伯雍摇了摇头,看明日皇帝的处置就知道了。 次日早朝,皇帝的态度就第一次摆在了文武百官面前。 礼部尚书全隽再次上奏:望陛下早立太子,以定国家之大计,千秋之基业。 至于太子的人选,这就不用说了吧? 既然皇后无子,那自然是立长了,如今幽王已经去了,那就是周王了吧! 皇帝的态度很明显,不仅不允,还把全隽免职外放去了南京。 第一日的交锋自此收场。 王庭然回了府就直奔王伯雍的书房,道:“父亲!崔尚书明日也打算上奏支持全隽。”
兵部尚书崔璞玉,最是硬骨头的一个人,这个人混了整整三十年,才混上了兵部尚书的位子,是有原因的。当时还是计如海当首辅的时候,儿子惹了事,他当时作为刑部主事,一天一封奏疏往皇帝那里送,差点没把皇帝给烦死。 皇帝与计如海关系极好,就告诉计如海:你自己跟这个顽固不化的家伙说,说完了你儿子也就没事了。 计如海就去找崔璞玉,想着让他网开一面,崔璞玉就两个字:不干! 从此以后就断了前途,一直被当权派冷落,甚至还被派去了湘西那边当个知县,只是他硬气又认死理,去就去!一去就是十二年,还是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想起他来,又把他找回来,而且升任兵部右侍郎。 他这才一路到了今日。 这个人都要上书请立太子了,说明事情确实已经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了。 王伯雍安稳的坐着,叹息道:“且看明日吧!”
大周朝的官员有时候贪是贪了些,败类也多,但是硬骨头和有骨气的还更多。 第二日,兵部尚书崔璞玉上书,请召周王回京,立太子。 第三日,兵部给事中方世宇上书,请召周王回京,立太子。 第四日,户部主事周敬、工部员外郎房子竟上书,请召周王回京,立太子。 皇帝罚了崔璞玉三个月的薪俸,把方世宇给掉到海南去吹风,把周敬跟房子竟打了一顿都赶回了老家。 这下态度已经算是定了。 底下的大臣们却都纷纷愤怒了,早在幽王方才十岁的时候,就有大臣请皇帝让幽王出阁读书,立太子。可是皇帝一拖再拖,拖到几个皇子都封了王,也没半点动静,到现在好了,幽王因为谋反被咔嚓了,皇帝还是没立太子。 一国之君是根本,皇帝如此做法,实在太让人寒心。 于是从这之后,请立太子的奏疏就雪片一般的飘到了御书房。 皇帝烦不胜烦,与此同时,看的就是内阁的态度了。 内阁首辅王伯雍,次辅林若同,还有两个成员方青山,王百亿。 王伯雍是皇帝的老师,一路陪着皇帝从太子成了皇帝,又陪着他走过了这么多年,皇帝向来敬重他,而次辅林若同一向是个和稀泥的,其他两个成员都是王伯雍的门生,皇帝自以为万无一失。 王伯雍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立太子一事,早在十年之前他都已经表明了态度:太子得立,只有立了太子,才是国家的根本。 可是皇帝偏偏听不进去,到了如今,皇帝依然不肯立太子。 可是当初是当初,如今皇帝已经老了,再不立太子,等到他这么多儿子都封王了,有自己的势力了,闹起来了那也就不得了了。 王庭然也很烦,最近兵部的人为了表明自己的硬骨头,纷纷上书请立太子,并且刑部给事中更狠,上书支持方世宇不说,还洋洋洒洒的批了王伯雍一顿,说他办事圆滑,误国误民。 谁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指桑骂槐就过分了。 王庭然很有些烦躁,正头痛间,就听魏氏说顾满来了,正在后头王采薇那里。 提起顾满,王庭然才惊讶的反应过来自己答应过她什么,忙一拍脑袋,满脸歉意的跟顾满道歉:“阿满,舅舅最近实在太忙,竟忘记了这件事。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顾满微微一笑,绽出两个小梨涡来,道:“舅舅说的哪里话,我是过来看表姐的,又不是专程为了那件事而来。舅舅不必担忧。”
又问他:“舅舅,外祖父呢?”
王伯雍现下哪里还有时间回府来?忙着应付言官的口水都够戗。 王庭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顾满的头发,道:“与你表姐一同玩去吧。”
若是顾满没有记错,现在王庭然跟王伯雍忙的,就是大臣们请立太子的事。 上一世这个时候,六部官员、地方官员都纷纷上书请立太子,后来却都被皇帝给罚了。 最后,这一年太子没立成,王伯雍倒是遭了秧。 皇帝把他当自己人,断断不会允许他提出立太子的事来,而大臣们被皇帝的态度逼急了纷纷上书,结果却是打板子的打板子,被流放的流放,被贬官的贬官。这样的结果,就造成了官员们通通把矛头对准了向来德高望重的首辅王伯雍。 他虽然勤于政事不假,虽然德行俱佳不假,但是他不能劝着皇帝立太子以固国本,反而站在皇帝那一边(大臣们这么认为),这实在是不可原谅。 顾满蹙了蹙眉,就仰头问王庭然:“外祖父是在因为立太子的事心烦么?”
王庭然才提起的脚就又放回了原位,狐疑的看了她半日,才问道:“阿满是怎么知道的?”
深闺里的女孩子,哪里会知道这等大事? 顾满自觉说漏了嘴,略思索了一会儿就道:“听欧阳公子提起的。”
欧阳灿的爹欧阳正宏就是第一个上书请立太子的,欧阳灿会知道也不稀奇,王庭然的疑窦去了大半,叹道:“你一个小孩子,与你说这么多也是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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