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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古堡阴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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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哪,这就是我的家。我曾梦见,如今真实地看见。我生于黑暗,在荒地中成长。但我的眼目一直贼亮,一直窥视着这份珍宝!那本来就是我的财产,命运之主早就预备好。我过去虽然四处流浪,但我早晚要回到这家。因为我生来就是孤鹰,未出母胎时即是如此!因此,我要坐回我的位置,因我生来就是王。看哪,我的王座附近没有其他座位,只有我!”

在东德斯兰荒乱的大地上,游荡着一个孤傲的心声,在碧波荡漾的海涛上,在精灵森林的绿叶下,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中,在嘈杂的街巷旁......它就像一种穿透力极强的魔法,勾魂摄魄,感人肺腑,却少有人知道它的出处。很少人知道“沉睡者”的故事,因它几百年来一直被某些人隐藏,正如一个富商将他的无价珍宝深深埋藏。因它的魔力太强,以至每一个从它身前走过的人都会双腿发软。至于黑暗,也少有人知道它源自何方。但它从不会因为瞎子的存在而消褪丝毫。它的神秘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人影——虽然不见其形,影子却铺天盖地。深藏不露的阴魂比活死人更可怕。那是一个强大的黑暗力量,自雷德降生以来,就一直潜藏在他闪闪发光的表皮下;借助强大的心力与魔法,将它的咒语深深刻在厚厚的笔记本中,掩藏在漆黑的硬皮下。年轻英俊的“雷德骑士”坐在奔驰的马车中,腿上放着一本书,手中握着一支笔。潦草的字迹浮现在空白的页面上,就像一群乌黑的野马驰骋在空旷的荒原上,狂放不羁、野性难驯。马车摇摇晃晃,他却文静、从容。那个天生丽质、穿着简朴、脸戴面纱的“凡人之女”正偎依在他怀中,好像睡着了。透过轻薄的面纱,仍然可以看见她安逸的面容上挂着几分忧伤,如荒原上的丝丝微风,燥热而郁闷。她并没有看见雷德写了什么,更不知道他此时的心思,但她看上去似乎已经露出不悦的神色……笔直而单薄的短剑刺向一头头凶暴的怪兽,尖利恶毒的爪牙围剿着体衰力竭之人。微小的心力,强悍的恶敌,犹如一叶轻舟漂浮在汪洋里,很快就要被巨浪吞没。暗淡的闪电,浓重的毒血,就像一朵烛焰在狂风中摇曳,不久就要熄灭。痛苦的喘息,凶狂的嘶吼,在荒原之夜中跌宕起伏……“没有喧哗,没有嘻笑。清风吹,船儿摇。我们远离了尘嚣,向大洋彼岸漂游……”“玫瑰插在花瓶上,向日葵跟随太阳,宁可被真理之火灼烧,也不理会那些睥睨的目光。花园是他的坟墓,荒野是他的乐土。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苟且偷欢!”

无声的心语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犹如埋藏已久的琴音,夹杂着漆黑的墨迹,谱写于发黄发皱的笔记本中。就在此时,行走的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偎依在书写者怀中的女子倒在他腿上,漆黑的头发将他书上的墨迹搅乱。“我们在哪?”

年轻的莎琳睁开昏沉沉的眼睛,摘下面纱,揭开粗厚的窗布,将迷糊的目光投到窗外。闷热的午风从荒原上扑来,枯涩的黑色长发被风吹开,炽烈的阳光照在她红润的面庞上,也照出一对不安的眉影……遍地灰土的荒原变得阴气沉沉,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趴倒在瘦骨嶙峋的马背上,面无表情,眼睛半闭,也不知马儿将他带到何方,只觉得自己又是半睡半醒。衣中的硬皮书在抖,皮靴里的水晶碎片正在发热。他转眼一看,发现身后还坐着一个女人:她面无血色,眼圈发黑,嘴唇干裂如残花。沉重的马蹄踩在一根根白骨上,咯吱作响,犹如英雄凯旋而归的哼唱,或是落败之士的沉吟。荒原的气氛很沉闷,到处都是这样一副丧景,好像此地已历经无数次恶战,饱受过各种狞恶的摧残。一群乌鸦飞降下来,发出凌厉的鸣叫,落在前方一堆白骨上,生硬地啄食起来。这些零头碎骨组成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之下……酷日烧烤下的荒原上现出一排长长的“沙浪”,如暴风雨后的泥水,缓缓流淌。莎琳揉了揉眼,眼前的“沙浪”逐渐变成一队兽人:他们手戴铁链,衣衫褴褛,目光下垂,如同送葬的队伍;苍黄的身子被烈日烤弯,不断晃动的粗短四肢使这支队伍变得像一条举步维艰的千足虫。全身武装的银甲骑士策马飞驰在兽人的队伍旁,挥动着长鞭,抽打着他们的肩背,驱赶他们加速奔走。“这是什么?”

刺耳的鞭策敲破了一扇清净的心门,莎琳肩一抖,露出一个可怜的神色。一条带刺的鞭子撕裂了她的视野,划破一个兽人的皮肉,在热气腾腾的沙土上洒下滴滴鲜血,苦涩的叹息不断飘入她耳中。“住手!”

她朝窗外大喊,薄弱的喊声却被响彻云霄的鞭打声埋没。“别管他们,莎琳!快把窗帘放下!”

雷德闷声说道,把书挡在脸前……沉重的黑暗积压在苍凉的荒原上,如死神降临一般。狂躁的热气化作阴沉沉的晦气,仇恨的热血化身一个个阴险的鬼影。这,就是劫后余生的查尔尼斯,一片被嗜血病毒和各种异变恶兽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受诅之地。冷淡的躯体在莱特背后摇晃,他心头一震,即刻从如梦般的记忆中醒来,痛苦地哀叹了一声,忍着剧痛将双臂伸到背后,却摸了个空——这种担忧实属多余,他只是在捕风捉影。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背后那个女人的心跳和呼吸正在减缓,她身上的热气正在退散,就像床上的病人一样,却如幽魂一般不可捉摸。莱特艰难地扭转过头,不安地望了她一眼。是的,他能看见,却只看见她凌乱的黑发。马下的每一个颠簸和背后的每一个颤抖都撼动着他的心。这是莎琳,还是幽影?是实像,还是幻象?不管怎样,如果她现在就从他背后跳起来咬住他的脖子不放,他也不会反抗。因为总有一日,他们很可能都会变成一个样——没有美丑善恶与生死苦乐,唯有无尽的麻木与消沉的回想……莱特被恶兽团团包围,每一次抵抗都显得力不从心,眼看就要被这群可怕的怪物全然吞灭了。绝望之中,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但此时,他已寡助无援,咄咄逼人的“死亡巨人”又朝他迈开了脚步。在恶兽撕咬下,他体衰力竭,伤痕累累,希望渺茫。最终,他倒在了地上,就像他当初倒在沉睡之墓里一样。丑恶的怪物将半昏迷的莱特团团围住,把贪婪的鼻子凑到他身上,嗅了又嗅。红闪闪的眼珠透出异样的凶光,随后发出声声尖锐的长嚎,仿佛在庆贺它们的战果,准备开怀畅饮。就在这时候,莱特身下的血腥之地又被一个厚重的怒吼震动。那是一个巨人,有两三个人高,面目狰狞,双眸发红,头上长着一对扭曲的黑角,如传说中的恶魔;腰上裹着朱红色的布,好像刚从兽人废弃的帐篷上撕下来的染血碎布,露出一块块结实的大肌肉。乌黑的血管遍布全身,像蠕虫一样不停地搏动。莱特又看见巨人手持波浪形长剑,握在他手里小巧如匕首。此剑似曾相识,一经回想,才认出这正是他之前丢弃的狂怒之剑!“我驾舟行驶于茫茫夜海,阴晦的天空,污浊的波浪。飘荡,飘荡,无尽的远航,唯信靠风把我送达彼岸……我行走于茫茫荒漠上,时而瞥见花草,时而经过绿洲。但这沧海一粟,仍显异常可惜……毒蛇在左边诅咒,毒蝎在右边起哄……”“你在写什么哪?”

性情温和的黑发少女又把脸凑近身旁的褐发少年,脸上挂着忧郁的神色。“没什么。”

少年把书一合,说:“只是无聊,随便写写。”

“是吗?”

少女垂下黯然失色的眼神,坐回自己的位置,将目光移到漆黑的窗布上。午后的荒原变得更加沉闷,燥动的热风时不时地揭开粗厚的窗布,将闷气带入车中。不断奔走的马车又颠簸起来,满脸愁容的少女变得忧心忡忡,压抑已久的心声终于冲破纤弱的喉咙。“我做了个梦,从我们上车开始,就有这梦……”“什么?”

少年又继续写着,无心听她说话。“我梦见两个精灵被一群嗜血如狂的人吸光鲜血......”她把脸转过来,望了他一眼,眼皮不安地眨着,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便把脸转回去,说:“他们把血当成酒喝,将土著人当野兽屠宰。然后……然后他们都变成一群只会喝血的人。我又梦见自己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少女眨了眨阴郁的眼睛:“我们来到一片荒原,就像现在这样。但是我们……还碰到一大群可怕的怪兽……”“莎琳!”

男子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合上书,侧身靠近少女,将她搂在怀里。“你总是喜欢做梦,”他轻浮地说:“不要将这虚浮的东西放在心里,那只是小孩儿的游戏,就像我无聊时开的玩笑。”

说罢便在她忧郁的脸上亲了一下,却没能将她眼中的愁云驱散。“但......”无奈之余,莎琳又吐出一句苍凉的话语,有如叹息,让身旁的人缄默不语,不寒而栗。“我曾是他们中的一个。”

她说。此时此刻,忧郁的少女又不知不觉地把手伸向那张黑乎乎的窗布,说:“看那些人做了什么,这就是破除诅咒吗?”

她一边说,一边揭开窗布,企图让窗外的阳光驱散车内的阴暗,让旷野上的热风吹散她心中的愁烦。难料车内发出一个如雷般的吼声,仿佛晴天霹雳,霎时击透少女弱小的心灵:“我说过,不要动那该死的窗帘!不要提兽人和那愚蠢的梦!”

懦弱的少女打了一个寒战,猛转过脸来,面色刷白。她手臂一抖,窗布顷刻落下,如同急降的夜幕。莫名的阴霾又笼罩在她头上,车外的热风顿时变得阴气袭人。少女哑然望着愠怒中的雷德,委屈的泪水在眼中搅动,受伤的心隐隐作痛,苦水充斥着她起伏的胸膛。“不,不……”只见对方蜷缩着身子,双臂抱头,发颤的手深插进烈火般的褐发,发出痛苦的叹息,好像被自己的心火烧伤。身旁的少女目瞪口呆,她甚至怀疑自己还没睡醒,继续做那令人心碎的噩梦,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得不鼓起勇气,抬起纤柔的手臂,伸到对方头顶,试图用温柔的轻抚浇灭他浮躁的愠怒,也借此抹开自己头上的迷雾。若不然,就会被无名火烧伤,挥之不去的阴影将压碎她的心坎。“不,不!”

没想到莎琳的手一触摸到雷德的头发,便如火上浇油,使他更加焦躁地嚷嚷起来。他骤地打开了车门,从疾奔的马车上纵身跳下,滚落在干热的沙地上。“停车——”少女无助的哭喊起来。飞一般的马车好不容易停下来,少女急忙跳下车,挥去脸上冰凉的泪水,踉踉跄跄地跑向那失控的少年,把他紧紧搂在怀中。“我没事......没事......让我安静一会儿......”年少的雷德痛苦地跪倒在沙地上,双手依然抱头,不停地搓摩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少女也跪倒在他身前,把脸靠在他肩上哭了起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不,是我的错!”

雷德痛苦地说着:“我不该带你出来,不该靠近你......黑暗之火一直在我心里燃烧,我的头就像一个快要烧开的锅,一个快要炸开的水晶球......”“不,”莎琳哭道:“只要我在,就不会有噩梦……”“啊——”难料雷德又惨痛地哭喊起来,再次惊动了少女的心。而此时此刻,她也感到自己的头变得异常烫热。莎琳一惊,便松开手,望向身边的雷德。只见他的头发竟然像着了火的稻草一样,还有他的手和他的脸,也像篝火烧烤下的枯木;片片皮肤从他身上脱落,露出鲜红的肌肉……“救命——”这次可不是在做梦,莎琳大声叫嚷,又将这名燃烧的少年抱住,试图用她纤弱的身躯来扑灭这团熊熊烈火……沉重的脚步从背后传来,如查尔尼斯荒原的地震。既像前来营救的大军步伐,又如夺命追杀者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暗力量,令胆小之人惴惴不安。此时的莱特又仿佛置身于梦,感到自己就是梦中那个燃烧的少年,被那个多情的少女紧紧搂着,并且感受到她急迫的心声——她的心也像一头狂奔而来的猛兽,起伏的胸膛彷如被狂风卷起的波浪;她的身体正在发热,好像也被大火烧着,一直烧到沉睡者心上。一个急促的心跳将沉睡之心往下拽去,仿佛石头被抛入湖中,不停地下坠。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那名少女拖入水,只是这一次,他们都没有挣扎。莱特看见她的面容变得很苍白,很枯瘦,就像一个骷髅,深陷的眼窝里再也看不见那双黑油发亮的双眸,只有两段弯弯的眼缝,仿似被暗影吞噬的月牙。她脖子上有一个很深的牙印,鲜红的血液从中渗出,被水波卷成一段段飘渺的“红绸”。乌黑的长发随波抖动,越飘越沉。而就在这时候,莱特又看见水中的少女抬起了僵化的手,将他的脖子紧紧掐住。莱特定睛一看,发现她已变成一具皮包骨的行尸:她的眼珠变成白色,深陷在眼窝中;鼻子糜烂,鼻骨突起;薄如纸张的嘴唇轻抿着一个个坎坷不平的牙齿;枯涩的头发一片死灰,如寒冬的干草。莱特大惊失色,急忙抓住她的手,想把它扳开,却发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眼下,这具“有眼无珠”的行尸突然嘶叫了起来,下颚脱了臼,手却一直在抓他......“莱特,莱特......”耳边又响起那个少女急促而虚弱的声音,“不要把我带去那座孤堡,我不想去那儿,我不想被他们淹死。正如这片无情的荒漠,它不给我华丽的珍珠,我也不给它新鲜的血肉。我想去海边,或许那儿还有一艘去斯堪德或浮斯特的船。我曾梦见它,我常梦见……”恍惚中,莱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又回到瘦骨嶙峋的马背上。身后的“幽魂”似乎已从昏迷中醒来,却不太清醒,还在说呓语。此外,他还听见那个沉重的脚步声,好像也已经从噩梦里闯出来,径直奔向他。莱特不得不挺起发痛的脖子,扭头回望时,才看见身后跟着那个凶悍的嗜血巨人。看来他已经成了俘虏,所骑的马也是糜烂不堪,乃行尸走肉,如机械木偶不停地向前走。也不知这马是否就是之前丢失的哪一匹死马。他还感觉这巨人身上的黑暗力量并不陌生,就像闻到熟人的体味一样,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哪个人。莱特反复回想,由于心力不支,他只察觉到那人似乎已死。“死马”走在一条被死尸铺满的苍茫大道上,一道黑魆魆的城墙挺立在前方,就像深更半夜杀出来的拦路贼。城墙后屹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如同一个戴着尖帽,持盾守望的邪恶巫师。一个个尖拱形的窗户闪着敌视的红光,看似把墙外一切有形有体的生命都看成不速之客。相比以往,眼前的场景变得格外死寂;莱特正揣摩这个原因,便发现城堡上空那团灰黑色的旋云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魔法屏障之外那个诡异的黑日:它就像一只躲在星云中的怪兽的眼珠,阴沉沉地鸟瞰着地上的一切活物,将光与气收入眼底,大地因而变得更加阴暗迷离。它的存在好像是在向地上的生灵释放出一个强有力的信号:兽族的时代已过,新一代的人已经觉醒!莱特望着这只“魔眼”入了神,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那只“眼”好像慢慢变成人眼,不停地眨动,从中浮出一只蓝灰色的眼眸……“疼吗?”

身边又响起那个少女清甜的声音——又是莎琳,毋庸置疑,那是逝去之忆。“疼……”雷德低沉地说。此时的他又躺在行走的马车中,头上戴着漆黑的风帽,脸上裹着一圈圈纱布,只留一双半睁半闭的布满血丝的蓝灰色眼睛,看上去非常疲惫,而且病怏怏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莎琳低声说,眼里含着泪,手里拿着药瓶,把药倒在手中,轻涂在雷德血肉模糊的手背上。“没有你我生不如死。”

雷德竭力挤出一笑,却不幸被脸上的纱布死死遮掩。这些白布就像裹尸布,就像石棺的盖子。“荒谷中只有百合一朵,除此以外我目中无物……”雷德轻缓地说着,抬起另一只裹着纱布的手,轻抚着她憔悴的面容。“对我而言她就像太阳,与其疏远即无一丝温暖。若没有她恒星般的光照,微小的孤星转眼即消亡。她的一笑即是天降的恩宠,我的王国都不如她的一滴泪花。她的辱骂也是佳美的天籁,在她脚下,我只是一个卑贱乞丐。因她是我的生气,我的活力,我的王国,我的殿堂,我的女王!若她离我而去,我的呼吸将会变成叹息,如刺骨的寒风吹过悬崖峭壁。没有她,我就不算什么,我的一切不过是虚幻。我不曾为死人流下一滴泪,但如今我愿为她倾尽热血。草必枯干,人必失散,唯爱永不消亡。”

“......”辛酸的泪珠又从少女眼中滚落,欣慰的笑容从她脸上浮出,看来她又给了他不少“灵感”。“我一定会找到解药,”她说:“一定有办法解除这个诅咒!”

“别担心,莎琳。”

雷德说:“我们已经找到方法了,只要你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他喘了一口虚气。“看哪,我们车下的路变得多么平坦。现在风景正好,打开窗帘吧。”

“什么?”

少女抬起泪汪汪的眼神,挥了挥脸上的泪,愣了一下后才挪到窗边,颤着手揭开漆黑的窗布。日落的余晖立时将她的脸照亮,清香的气息扑鼻而入,熏红了她白净的面庞,暗淡的眼眸变得明朗……那是星光,忽明忽暗,光怪陆离,就像一堆滑入漏斗的细砂,一靠近那奇诡的“黑瞳”,就变成一道道飘渺莫测的弧光。那黑日就像一个吞噬千心万物的“狞笑的魔嘴”,不断用它无形的利齿将一切坚实之物咀嚼成流质,流入无底的肚腹。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凶暴的怒吼,莱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一只粗大的手按住了头,被压倒在身下这枯瘦的马背骨上。莱特吓了一跳,不敢再东张西望,只能半闭着眼睛,用余光窥探这个阴森可怖的地方。阴沉沉的号声遽然吹响,黑魆魆的城墙轰然开放,凶巴巴的嗜血巨人驱赶着死马,踏着厚重的步伐走在门径上——这是一条横跨湖岸的石径,莱特之前见过,但没有这般宽大。查尔尼斯湖的水变得更加浑浊,一个个阴郁的震波随着巨人的脚步接连绽放。死马很快穿过门径,进入城墙,耳边响起令人丧胆的“鬼哭魔嚎”。一只只恶毒的利爪扫荡着马上的人,数不清的怪物正围在他身旁,使他心惊胆寒,不敢睁眼相望。这里像一座大城,而不是小镇,莱特能从马下的道路感受到。原有的查尔尼斯镇又向东西南三个方向扩建了一圈,一排排石砌的房屋都沿着外墙排挤着。外院里面的内墙是原先修建的,由于外墙被刻意堆高,致使这城变成一座角斗场,上场的都是一头头凶残的嗜血怪兽。它们就像吸血蝙蝠,因吸血过多而积重难返,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如乌鸦迷恋尸块一样原地打转。这与精灵高地的维利塔斯堡截然相反,只因黑云城的中心像一座内凹的火山,似乎想从地下的死灰中挖掘出闪亮的财宝——就是那座阴森恐怖的查尔尼斯堡,亦是一种根深蒂固、不可逆转的“自我沦陷”之牢!此情此景又让莱特想起那个被囚禁在城中心的“微笑俘虏”。一双双红光闪闪的眼睛游弋在大街小巷上,那是全副武装的血族巡兵,每个巡兵手上都牵着一头凶猛的嗜血恶兽。此城显得格外安宁,就像进入午夜之后的睡眠。但莱特明显感受到一种压抑,来自那些变异的沉睡者的气息。当他从长眠中醒来时也有这感受,却没有现在这般沉重。这就好比一个倍受时间之刃折磨的生命恨不得挣脱坚牢的枷锁,从牢笼中蹦出,却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于是将自己的心智全然献给了黑暗,以谋求更强大的力量,推开死亡的沉重牢门。正如血族领主一直向他们声言:“我们被明光排斥,因此我们在黑暗中重生!我们无法获得神力,因此我们以血为食!”

原来此时此刻,他们都在养精蓄锐,严阵待发。原来这不是一座死的火山,而是一座活的坟堂!看来东德斯兰的人已经灭亡,这里是群尸的心脏,嗜血之邦!他们虽死,记忆却还鲜活,哪怕心灵……已经埋葬在深不见底的巨坑中,就像查尔尼斯堡上空的黑日……“喜欢吗?”

耳边又响起一个亲切的声音,那是年少的雷德。“这……”温存的少女眼睁睁地望着车窗外的美景,激动的泪水再次染红了她的眼目。那是一个景色秀丽的月牙湖,就像一朵正在悄然绽放的鲜花,吐露出沁人心肺的奇香。湖水清澈明净,颜色各异的小鱼游弋在湖中。湖面平静如镜,将明媚的天空、湖上的清莲、岸边的绿茵与对面的城堡映入湖中。湖中央有一座典雅的喷泉,由白石砌成,造型优美,精雕细刻。那是一个面容沉静、姿态娴雅的少女:一手抱着竖琴,一手举着烧瓶,清净之泉仿似绽开的阳光兰,从瓶中喷涌而出,又如一道道飞驰的白光,掠过她柔美的手臂和袅娜的连衣裙,落入湖中央,变成一朵朵荡漾的莲花。此湖东西两端还有别致的石桥,通向幽雅的凉亭。眼前的美景宛若人间仙境,令人心旷神怡。“一个奇迹?在这荒凉之地……”莎琳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今天是你的生日。”

雷德说道,松了一口气。“什么?我……不知道。”

少女受宠若惊。“还有对岸那座还在修葺的城堡,你可以称它为‘莎琳之堡’,如果你喜欢的话。”

雷德说:“那是基于你多年前绘制的草图修建的,你还记得吗?在维利塔斯北面那片白净的海滩,在那个清新的早晨,你一直唱着那首‘海行者之歌’,记得那天也是你的生日。我想这才是你的家,你在这片土地长大,却没能看到她焕发出美的光华。你喜欢大海,却没能在家园里找到一滴可口的清泉。但如今,我将她发掘出来,呈献与你,却无法与真正的你相媲。”

“我……我不知该说什么。”

莎琳抖着红润的眼帘,闪着惊喜的泪光,感到难以置信。“你爱我吗?”

被“裹尸布”团团包裹的雷德发出一声低语,对莎琳来说却如雷鸣。对方徐缓地埋下了头,陷入沉默,脸上依然挂着晦涩的笑容。乌黑的长发被晚风吹散,挡住了柔媚的霞光。“我……”少女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忧郁,小荷般的双唇闪烁其词:“我在想……我想知道……”只听砰然一声响,莱特又从幻境中醒过来。一扇僵冷的石头大门打开了,昏头昏脑的他却依然看不清内院的景象,只是隐约看见那座阴冷的城堡,它巍然矗立,形同迎接他的刽子手。这里也异常安静,只是那股呛人的压抑气息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加重了。他们不是在列阵,而是在沉睡,不用多久就会醒来。莱特的心又开始狂乱不安地跳起来,好像又要被人活埋了似的。沉重的尖拱形城堡大门开启了,那凶恶的嗜血巨人将莱特从马上拽下,拖入堡中。城堡的大门随即关上,咔嚓一声,好像被一个无形之力封锁。莱特眼前一片漆黑,心头一震,感觉自己又回到某个血腥的场景。他似乎已经嗅到那个长着尖牙利爪的血族之女的味道,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莱特!”

黑暗中果然跳出一个耳熟的声音。“谁?”

莱特忍着伤痛,站了起来,却看不到任何东西。那人呼的一声,卷起一股如风般的无形之力,将大厅顶上的吊灯点燃。刺眼的烛光顿时将此地照亮,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跃入莱特的视野。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黑油发亮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脸面洁白光滑,鼻子隽秀、高挺;淡蓝色的眼珠闪闪发亮,透出魔法药水般的明澈之光。“莎琳?”

莱特皱起惊异的眉头,不知对方为何如此装扮。“随你称呼。”

那人欣然说道,坐在一张别致的圆形木桌旁。桌上罩着洁白的花布,上面放有漂亮的银制餐具、新鲜的面包、水果和一瓶浅红紫色的饮品。“你……”莱特呆呆地望着这堆美味佳肴,不知所然。“请坐。”

她优雅大方地打了一个手势。只见莎琳文绉绉地拿起一个面包,放到银盘上,又拿起刀叉,轻灵手巧地将它切成碎块。“命运之神只有一个,地主只有一个。然而总会有一些狂妄之徒把它切成碎片,最后还不是得拱手还给真正的主人。”

说着便把一块面包送进嘴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这些言行根本不像原来的“凡人之女。”

“你在沉睡中错过了时机,现在晚会结束了,余下的也只能让我们来收拾了。所以我们召唤出更强大的裂变者,你们怎么称呼来着,黑尸?是的,我们必须清除掉一些毫无指望的人类垃圾以及怯弱无能的白净之灵,才能为崭新的餐桌腾出更广阔的空间。”

说着又拿起那瓶酒,倒在两个精巧的银杯中:“屋子空了,还会被新鲜的血液填满。”

莱特抬起眼,他已经感受到对方的混乱之力,就像闻到垃圾堆的臭气,就像血灵。“但是,我必须提醒你……”她又向莱特抬起手,使出强猛的无形之力,“深层的黑暗不在远方,乃是在地底和人心底!”

莱特感到一阵痛楚,全身颤抖,随后扑到在地,就像被一个凌乱的闪电击中。无形之力在他身上翻涌,上窜下跳,片刻之后才逐渐消去。他挺着酸痛的身子徐徐站立,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已经消失,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好像进了水,感觉置身于迷幻之地,眼前的一切都不切实际。“这里难道不比其他地方好?”

女子露出一个异样的微笑,沾了沾酒。“但无论怎讲,人与兽都没有两样。”

莱特不由自主地走到桌前,碰了碰桌上的银制餐具,发现他已经不再对银制物品过敏,便松了一口气,坐到桌边,就像坐在轻飘飘的白云上。哪知就在这时,餐桌另一端的女子又沉下脸来,陡然站立,把手伸到桌子对面,猛地抓住莱特的铁手:“知道吗?无论你喝了多少神药,你骨子里都是一个嗜血狂徒!但要知道,只有无情的荒野才能衬托出花园之美,只有凶猛的恶兽才能守住莎琳之堡!”

“我……”冷飕飕的黑暗力量从她手上传到莱特身上,使他浑身发颤。此时此刻,莱特突然发现桌上的面包和水果已经腐烂,还有那瓶饮品,也变得污浊不堪。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它们都是腐尸的肉块、内脏和血浆!恶心感如高涨之潮在他心中翻腾,随后一涌而起,变成一阵剧痛。黑暗力量又在他体内发作,使他浑身颤抖,皮肤又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莱特紧拽着拳头,尽量扼制住自己的神经,并用心力压制他体内的沸腾之血。剧痛持续片刻后才逐渐缓和。“去地牢找他们吧!”

女子恶吼了一声,下巴拉长,露出尖利的牙齿。她的眼珠变得血红,头上冒起一把火。鲜亮的脸皮被火烧得皱皱巴巴,片片剥落,露出黝黑的骨骼,就像一具黑尸。莱特顿时六神无主,急忙站立,想逃开右手却已经被她死死拽住。这只金属假手现在也着了火,黑皮手套早已熔化。他惊叫着,猛力扯开这只火热的假手,随即将整张桌子掀翻,桌上的瓶瓶罐罐都摔落在地上,乒乓作响。然而,当他回眼之时,又发现身前的邪恶女子已经消失不见,连同那张餐桌和餐具也都不复存在。莱特脑袋一沉,眼皮一眨,不知不觉地闭上了右眼。就在这时,他又惊愕地发现,刚才被他掀翻的桌子依然好端端地摆在那,不仅没有丝毫破损,还变得更崭新、更漂亮。然后,他又睁开右眼,才发现眼前的餐桌已经被他掀翻在地,掉在地上的食物依然是那些恶心的尸块!难道刚才那一幕又是幻觉?如今,他已经分不清左眼和右眼看到的哪一个更真实了。正如普尔说的:“你无法看见,是因为你目光短浅,感觉即是看见......你说人生如梦,既然都是梦,何必谈真假?”

莱特看着那只火化成灰的手套,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些愈合的伤口,心想:或许这是恶灵侵扰下的乱象,康复只是其他因素辅助下的自愈现象,莎琳的药剂应该还是主因。他刚这么想,靴子里的水晶碎片又开始热起来,还有胸前的硬皮书也在轻微地颤动。莱特解开领口,取出“雷德的日记”。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什么也看不到。于是,他再次闭上右眼。这次,他看到原封不动的文字,只是这些字眼好像都变成蠕动的爬虫,述说着昔日的往事。这本“魔法书”就像一盏指明灯,在暗中闪烁其辞。莱特翻到之前刚读到的地方,以此为参考来追踪线索。书中有图显示:有一个私人卧室和一个宽敞的地下室,莱特正想前往,不料又被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惊扰。他惊异地抬起脸,环视这个疑云重重的城堡大厅,不久后才看见两个涌动的人影:一个身穿银甲,脸裹白布;另一个穿着漆黑的长袍,头戴风帽,脸蒙黑布;他们大步流星地走向这张餐桌,桌上摆放着许多新鲜的水果。一张用黑墨绘制的草图夹杂在这堆美食当中,莱特仔细一瞧,才看出那是一张肖像画。是一个血气方刚的中年男子:脸孔方方,鼻子粗大,黑褐色头发整齐地梳向左旁,嘴上蓄着粗短的小胡子;嘴唇紧抿,眉头紧锁,目光深沉而险恶。只见莱特眼前的人影形同鬼影,竟对他视而不见,他却清晰地看见他们,一个是受伤的雷德,一个是他之前见过的黑衣蒙面人。此时此刻,他们正为某事争论,入坐后也一直在争吵。“我说过,这太危险!但你们这些亡命之徒根本不听!”

雷德愤声说,抓起桌上的画稿,看了又看:“现在可好,一发不可收拾!”

“不不,请听我讲,你还没见过什么是真正的危险。”

蒙面人急躁地说:“浮斯特的上古精灵甚至在暗中策划毁灭人类的血统,还说它山之石可攻玉。而我……只是在那个兽人之女……”“我说过,不要再用这个来称她!”

雷德嚷道。“对不起。”

蒙面人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只是在……在那凡人之女的祖传秘方上做了些手脚,然后加入到我们之前配制的药水中,变成一种抗体,却不会降低我们预想的药效。况且我们还有很多备用计划,这些副作用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

雷德恼怒地望着他,将裹在脸上的白纱布扯下一大片来,露出焦红的面部肌肉和破裂的嘴唇。“别担心,大人,这点小伤根本不碍事。”

蒙面人轻快地说,随后又焦急起来:“难道你就不能先不管她?她不过是一颗灰尘,即使贸然飞进我们眼里也不值一提!在这野兽横行的时期,宝石般的爱心也会被她们当成烂肉,被踩在肮脏的爪子下!别忘了她也是兽人,你只能改变她的外貌,不能改变她的心。别忘了她的头发仍像深夜一般黑,毫无曙光可见。不要在这昏天暗地里表演杂耍了,我们没有时间了!不要再对牛弹琴了,如果还有奇迹,也不会发生在那些兽人身上了!”

“你根本看不见她的心!”

雷德斥道:“你只是一个野心家。”

“不……”蒙面人黯然低下脸来,泪汪汪,语气惆怅。雷德却一直在看那张画稿,一边看一边吃着水果,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如果我当初能从浮斯特那帮贪得无厌的野心家手下救下你母亲的话,我想你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所以,我将你藏在兽人之家里。毕竟兽人国王的妻子也是死于难产,我们都同病相怜。这一家也有着非同寻常的血统,是命运之神带我们走在一起。就算这样也不安全,我们总是被一群野兽包围。所以,我又将你训练成强悍的魔法骑士。说实在的,兽人国王也是一个隐患......而现在,你觉得自己安全了吗?不,你从来不安全,所以我满足了你,在上万兽人劳工的尸骨上建起莎琳之堡,让那个……凡人之女在荒原的黑夜里如明星一般闪耀。”

“莎琳的哥哥在哪?”

雷德又问。“德芬斯?他很好。”

蒙面人说,目光暗淡:“我们已经将他转化,在……莎琳之堡的地下层。”

“嗯……”雷德点了点头,“现在你满意了吧?”

蒙面人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幸苦。我一直致力于为你创造新的契机!”

他喘了一口气,沉默片刻之后又忿然抬起生冷的眼睛:“莎琳之堡?为什么你偏要给它这样一个名字?因为你不喜欢当今的风气,不喜欢奢华的宫廷,还有烦人的政事?你只想单纯地活着?只喜欢几百年前那种朴实的建筑,清高的骑士精神和神秘烂漫的童话故事?没错,凡人之女莎琳就像一条狂放不羁的海鱼,我们无法将她圈养在湖里。语言也无法驯服野兽的心,只有武器和鲜血能解决问题。正如你对那些兽人的做法,除了流血,也只能采取强硬的措施来对抗七大陆上任何一个流着兽人之血的人,还有浮斯特那些泥古不化的上古精灵。只有这样才能守住我们的梦想,还有你的单纯和快乐!即使这样做不太自然,命运之主也会视之为必经之径。难道你愿意看到你父亲的故园浮斯特一蹶不振?不!命运之神绝不允许!”

“莎琳?”

雷德若无其事地说,又将手中的食物送入嘴中。“那是什么?”

此时蒙面人才注意到雷德手里的那张画。“没什么。”

心不在焉的雷德放下了画稿,说:“近来,我常梦见这个人。”

“画得不错。一看就知道他有上古精灵的血统。”

蒙面人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或许,他拥有浮斯特目前正需要的东西,一种天赋,一种气质。或许我应该考虑让他成为实验的一部分,然后送他回浮斯特。还有,你看过‘最后一战’的古老预言吗?它就像一支由‘军队’或‘艾玫’、‘魔法师’和‘人类之祖’三个词组成的。没错,目前白精灵和人类法师,还有上古精灵都在暗中争斗,不久后将掀起一场大战,亿万生灵将卷入沙场!”

“你站在哪一边?”

雷德终于转过脸来看他。“我不在他们的行列,显然,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乃须先下手为强!”

蒙面人斩钉截铁地说。“是吗?”

雷德嘲讽式地望着他:“或许你只是在暗中搅局,然后袖手旁观罢了。若不然,为什么总要戴着面罩说话?”

“呵,”蒙面人又不禁笑了一声,“你知道我脸上的伤还没好,你也知道我是个爱面子的人。”

“得了!”

雷德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这伤,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将王冠扔在维利塔斯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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