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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腐化之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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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梅利带着祈祷者走上台阶时,净化塔的门便怦然开启,从中走出来一队精锐的精灵近卫兵。阿梅利眼睛一亮,希望之光洋溢在她脸上。“守住破口——”带队的扬声大喊,士兵们急速绕过祈祷者,冲向广场南面倒塌的围墙。发号施令的人正是莱特,他全副军装,身强力壮,白亮的披风表明他已经成为精灵战队之首。而现在,也正是冲锋陷阵的时候了。然而,当阿梅利进塔后不到片时,就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被利斯抛出,拖着长长的黑烟飞向净化广场。广场上的防护罩还没有覆盖到净化之塔的下一半,火球越过了广场,急速砸向此高塔。此时阿梅利已经登上第三层塔楼,见势不妙,便急忙跑到窗台前,将圣杖举出窗外,对准迎面飞来的大火球,释放出一团淡蓝色的光晕。光晕如急速绽放的大花,挡住火球的进攻。拧卷的弧光连接着光晕与圣杖之顶,形成一个旋窝,渐渐把火球的能量吸收——火球越变越小,最后呼的一声响,如烛焰被大风吹灭,化作灰烟。未等塔上的阿梅利缓过气,利斯便抬起手,向前一指,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将军队前方的一大群恶兽通通赶向净化广场。阵阵毒气从兽嘴中吐出,与脚下的滚滚沙尘混为一体。恶兽加速奔跑,直逼广场之南。“防御——”战盔下的莱特一声大喊,站在广场南端的几队精灵士兵立刻改变了队形:前排屈身爬上石堆,把长矛举过头顶;中排站到石堆下,剑指前方;后排稳身而立,双手垂直握剑。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队精灵弓箭手,一望见飞奔而来的恶兽,便举起长弓,远远地射出一排排锐箭。银箭如烈风呼啸,如密集的雨滴,形成一张天罗地网,铺天盖地飞向来犯之敌。许多嗜血恶兽被银箭击中,发出狂乱的嘶叫,皮毛随即着火,倒地后便在地上打滚,无法起身。只是被击倒的恶兽还占不到一半,仍有大量的“漏网之鱼”飞冲过来,如咆哮的恶浪涌上广场破口边上的乱石。站在石堆上的精灵长矛兵即刻挺身而立,把银光闪闪的矛头刺入迎面扑来的血盆大口。污泥般的黑血从它们嘴里倾泻出来,发出沉痛的低吼,载倒在地,很快死去。余下的恶兽即如奔涌的泥石流,冲向乱石堆下的长剑士,排头的莱特首当其冲。殊死搏杀随之展开,电火交加,矛剑并下,此处就像一口刚沸腾的火锅。莱特虽精力旺盛,斗志昂扬,但面对这些疯魔般的青面獠牙,也不免心寒腿软。每当他信誓旦旦,奋不顾身地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时,也不免有些疑虑:他真是勇者,非得打头阵?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头衔越大犯错越多,一失足即成罪魁祸首,更何况是“沉睡的山巅之王”?敌军之首丽斯见此态势,又乘机打出她的下一张大牌。一队强悍的黑甲骑士和几百个身手敏捷的嗜血召唤体急步向前:飞驰的黑色死马,舞动的曲刃长剑,海涛般的滚滚浓烟……嗜血黑剑直指广场南面的破口,向那群乱麻般的精灵战士插去。精灵弓箭手射出的箭都被血族骑兵厚厚的护甲弹开,而这队骑兵也成了嗜血召唤体的挡箭牌,又如一阵呼啸的狂风刮上石堆。一阵嘶鸣下,十几匹趾高气扬的死马蹦了起来,跃入半空后猛扎而下,以气吞山河之势推倒多名乱战中的精灵重甲战士。眼见精灵精兵应接不暇,招架不住,莱特没辙,只能拼命,在击杀数头凶残的猛兽之后又举剑协同队员奋勇作战,无奈发现自己缺乏底气,武装到牙齿的他剑法却大不如以前:越急于进攻,越容易败阵;越想弥补,越容易失手;他还发现自己无法像之前那样投入,只能下意识地去打;他只想速战速决,却是屡战屡退,欲速则不达。他气得发抖,把剑一扔,对其中一个向他挥剑而来的黑甲骑士举起手,试图释放出闪电来对抗他,却发现他的心力已经耗光,无论怎么举,都是螳螂挡车。“只要在你心中留下一个嗜血病毒,就足以阻碍命运之神的大能,给魔鬼留了地步!”

当敌人的长剑狠狠劈向莱特的左肩时,阿梅利的心声忽然飞到他耳中,风驰电掣。莱特陡然一震,不由地举起右手,用他的金属假手挡住敌人的致命一击,整个人也因受袭而单腿跪地。“若不依从秩序之道,你的心智必然混乱。若在战斗中偏离正轨,必陷入危险的泥潭。越放纵,心智越昏沉,破口越多。你的一生都在战斗,哪怕有一丝疏忽,都能令你送命!”

阿梅利言词郑重,如坚石落入莱特的心湖,抵抗之手不住地颤动。眼看南面的防线就要被这群凶悍的嗜血骑士一举摧毁了。不等莱特从恶人剑下挺过来,强悍的血族召唤体便紧跟而来,犹如一排发出沙哑低吼的黑浪急冲上礁石,迸出一把把带火的长剑。火剑穿过许多精灵战士的身体,他们还来不及惨叫一声,便纷纷倒地,撒手人寰。余下为数不多的精灵战士依然在浴血奋战,但他们不是嗜血者的对手,只能一个个地被“尖牙利爪”扑灭。此时莱特仍未从对敌剑下脱身,他惊愣地望着头上那把沾满精灵之血的波浪形黑剑——原来是狂怒之剑!它就像一张贪婪的魔嘴,鲜红之血从剑刃上滴落,险恶之声从阴郁的头盔中发出:“此利器击败过我,如今,我手握胜券!”

莱特无言以对,只是抬眼望着头顶上那个即将闭合的防护罩——它闪烁着碧蓝如海的辉光,比那个高悬在苍穹上的魔法屏障还要明亮。他又望向高高耸立的净化之塔,塔中发出道道犀利的金光,那是阿梅利的灵光圣剑。光束落在血族恶徒身上,却无法对他们构成伤害。原来,他们并非魔族,其行踪皆被血性主导。这个压在莱特头顶上的黑暗骑士尤其凶悍,严酷的头盔缝中透出一双冷厉、凶残的眼光。莱特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的混乱力量,就像一股杂乱无章的电流,经他手中的剑导入他的金属假手,如凶猛的山洪倾入他的身心,激起一团凶险的疑云:一颗灰暗之心!此心如顽石,其核虚空混沌,似乎在万物成形前就形成。它如此自傲自私,以至容不下一颗灰尘,本性却尘埃落定,将周遭一切吸吮,如高悬于深空的黑日。在它有生之年,已经破釜沉舟,竭尽己力收集黑暗虚空中的混乱元素,为胆怯之心筑下固若金汤的护盾,如查尔尼斯堡,抵挡秩序的力量。他用银粉涂刷其外墙,表明自己已接受净化之光。又用金子粉饰其貌,以开明爽朗之格掩饰险恶的心志,乃至成为瑞根魔主的棋子,散发着灰暗的心尘。莱特早就看出他两面三刀,却从没预见到会是这样。可叹一切都如烟若雾,变幻莫测,没有固定的形式。秩序之律使一切美丽,混乱之风使之奇丑无比。在梦中如此,在哪里都是!“斯通尔?霍斯曼?嗜血巨人?”

莱特心中一震,挺起惊诧的眼神,发出惊异的心声:“你们......都是同一个......高能变异体!”

“或说,无瑕者,不被嗜血病毒和净化之力左右,乃是它们的主使,随心所欲把控它们!没有病毒,只有觉悟!”

嗜血骑士用黑暗心力发话,冷傲之语如肆掠的暴雪,将莱特的心冻结。“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莱特又想起霍斯曼最初的谎言,心里一阵激愤:“我可不是什么该死的召唤体!”

“你就是无法反抗血族使命的召唤!”

对方斥道,又使劲把剑压下:“你的错误是你没将黑暗力量放在整场夜戏里看,不要忘了是谁把你从垃圾堆里拉出来。我们都在彼此利用,却是本性难移;这本是一场恶梦,眼所能及之物皆虚无,哪来的忠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从无善恶之分,唯有顺从命运的驱使!莎琳和我都是土生土长的兽人,但我们天生一副人相,手刃兽王的你为何心慈手软?因你只看到肤浅的表象,是你的软弱造就了我们的坚强!”

“但你的错误……是你没把自己当人看。天遣者奚落你,是为了不让一颗老鼠屎坏掉一大锅汤!”

莱特试图反抗,但力不从心。“你就继续当懦夫直到死吧,败类!”

对方吼道,势不可挡:“我们本有许多机会对你下手,却发现你反复无常,因此我们总想把你拉回来。直到现在,我才对你大失所望!”

黑暗骑士又发出阴冷的狞笑,黑暗心力如潮涌出:“兽王死后,他的亲族便笼罩在维利塔斯的净化之光中,乃至披上人皮。是你父亲的魔法药剂将我们洗练成人,除去我们身上的诅咒,释放我们的灵魂,使我们不受丑恶之躯约束。莎琳的药方催化了火的净化,亦将人性还原。还有那些披着命运之神外衣的净化者,也用所谓的光之净化赋予我‘白净之灵’的外号。但是莎琳比我更像石头人,她的外表与她的石心一样顽固。说白了就是你父亲只想唤醒沉睡者的自我,好让他们在七大陆上自由通行!如此一来,我还要像一只跟屁虫那样在天遣者身后忍气吞声、卑躬屈膝吗?不,如今,我已拥有两大族群的天赋和优势,集光明和黑暗于一身!”

“你只想成为东德斯兰之主,”莱特向他投去轻蔑的眼光,“却不知道七大陆已经沦落,荣誉之光在命运之神眼中贱如废土!”

“而你一直相信那个垂死的精灵之主?不,莱特,不要再伤你父亲的心了,别忘了你是科隆尼斯家族的一员。”

敌方煞有介事地说,而后又扬起那双倨傲的红眼:“难道你忘了雷德大人和我的警告吗?无论你喝了几杯水,都无法稀释你的嗜血之性!无论你砍碎几具毒尸,也无法砍断嗜血病毒的链锁!沉睡也只会让你的血性更加充分地发酵出来。无论你改过多少次名字,无论你走到哪,再明媚的日光也都无法照亮你漆黑的骨髓!无论你身处何方,遇见多少好人,喝了多少净化药剂,沐浴在多么清爽的甘霖雨露中,你都是一个黑暗之徒!就算你再死一次,再进入沉睡之墓,再从你死去的母亲肚子里蹦出来,也是如此!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个魔咒一直像我们头上的魔法屏障一样牢固!”

“不——”莱特的心又发出怒吼:“我非雷德,亦非科隆尼斯!”

“哼……”斯通尔又阴险地笑起来。“或许你不在乎你家人的死活,但我想,你还在乎那个‘凡人之女’,对吗,莱特?”

说着,便使出一股混乱之力,点燃他手中的嗜血长剑。“现在,你知道了吧,不管你是否加入我们,这个强大的阵营总是后继有人。没有你,它照样运转自如。那个药剂师一直是我们强有力的后盾!”

血色烈焰熊熊燃烧,逐渐将莱特的抵抗之手熔化。混乱之气经他的金属假手传入他体中,使他疼痛难忍。灼热的火光刺红了他的眼目,但他的面容依然刚毅,目光如炬。嗜血之火燃遍他的视野,火光中现出莎琳哭喊的幻影,她在无辜者的血祭池中声嘶力竭,皮肉在猩红的烈火中烧裂,如凋残之花片片剥落。“不,不,这不是她,她从来不是血族的一份子,这不是她的结局!”

莱特愕然望着眼前的幻景,大惊失色。“雷德一直是对的,人和精灵皆为无能之辈。”

斯通尔恶狠狠地瞪着莱特,又将燃烧的狂怒之剑切入他的假肢,将它化成滴滴铁水。“你知道吗?天遣者不久前也在这里施展了她无能的秉性,竟然放任胆小愚蠢的没落贵族我行我素。他们逃出了血族的阴影,却逃不过科隆尼斯的掌心!你也一样,莱特!科隆尼斯是你父亲,也是你的姓氏,它就在你心里,无论你走到哪,它都如影随形!它是瑞根魔主手中最强大的武器,足以摧毁一个王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离开嗜血大族是你的大错!”

眼看守护南墙的精灵战士就要被这群嗜血强敌悉数消灭了,阿梅利真想从高塔的窗台上跳下来亲自御敌。但她一直担心血族军队里的利斯又会耍出什么诡计来袭击这座高塔,因此脱不开身。“天遣者……”灰袍净化者克雷森的身影在阿梅利背后出现,言辞急促:“东德斯兰的净化力量已经全线崩溃,我们必须撤回到维利塔斯的救赎之光中来!”

阿梅利一听,便黯然垂下脸,又想起之前在精灵森林的古树地穴里看到的“恐怖预言”以及净化者霍利的忠告:“我以为终有一日可以恢复东德斯兰的净化之光,但第六次净化仪式已经失败……命运就是事实!失败已成定局!出兵进攻是自蹈死地!没人可以阻挡魔兽大军!”

阿梅利眨了眨灰暗的眼睛,回过神来,低声说道:“言之有理。这些嗜血者已经无力抵抗嗜血病毒,失败是他们的。但我们,将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曙光再临。”

“我发现血族大军仍在聚集,”克雷森说:“但他们不会草率进军,不会分散他们的队形来包围这座塔,只想像嗜血毒虫一样慢慢消食我们的军力。我想他们的头目仍以为我们会死守,但是我们不会,我们先让军队和其他人从后院撤走,然后收起防护罩,保护我们几个人离开。”

话还没说完,阿梅利眼中又闪现出一团腥红之火——利斯又在施展她的火球术。燃烧的大火球猛砸在电光闪闪的防护罩上,如同落在水面上的一滴血。血红之火如涟漪扩散,片刻之余便将防护罩熔出一个破口来。残余之火落在净化广场上,持续燃烧,将一队从广场后院前来增援的精灵战士阻挡在火堆后面。净化塔的后院霎时传出令人心寒的尖叫,随后又有许多人发疯似地大叫起来。“血族的力量正在增强,他们已经破防,向我们释放出恶毒的信号。想必现在已有多人被嗜血病魔侵扰,我们必须收紧这个防护罩的能量!”

克雷森焦急地说。“我们就剩这点军力?”

阿梅利心烦地问。“不,天遣者,”克雷森怯懦地说,“当你还在路上时,就有士兵议论纷纷,他们说瑞根魔主即将进军维利塔斯。他们一直在争吵,直到他们分三路前往其他三个净化塔……”此时,阿梅利又不经意地仰起头,发现光之护罩上空出现了几个黑点。借助心眼定睛一望,发现那是血族领主雷德和他手下的四个贴身侍卫,也就是之前在精灵高地刺杀天遣者艾玫的四个超级嗜血者。他们都身披黑袍和黑甲,扑打着黝黑的蝙蝠翅膀,犹如一只大黑手向北急遽伸去,对眼下的战局不屑一顾。阿梅利思忖了片刻,把脸转向克雷森:“就按你说的做吧!”

于是克雷森转身离开,如离弦之箭跑下净化塔。而阿梅利又把眼转向净化广场之南——只见那群凶残的召唤体和黑暗骑士已将守护南墙的精灵剑士杀尽,遂将莱特团团包围。黑暗之力开始在他身边聚集,如排山倒海的恶浪,一个接一个地压在他身上,一把把嗜血长剑如毒舌指向他。正如之前在精灵高地遭受混乱之力侵扰一样,跪地不起的他又耳鸣不止。尖锐之音由远及近,仿似恶灵的鸣泣。混乱之力如漩涡,搅乱了他的心智,嗜血召唤体的恶容在他心中闪现,他们像蝙蝠一样从天急降,不停地冲他狞笑、尖叫,恐吓他,诅咒他,阴险之声令他全身发颤。“不要轻信软弱愚蠢的白精灵,以免在陡崖上绝望而坠!”

“你是我们中的一个,若不跟我们走,必将面临千古之恨,生不如死!”

“力量,无尽的力量,正是你所需的!”

“吾本非恶,乃是第一种嗜血病毒的克星,你也是!”

原来,当雷德的超级嗜血者从他头顶飞过时他就会听到这些。黑暗之风无法吹散他的心,却能摧垮他的意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血族之女利斯又派出一群未成型的超级召唤体,朝净化广场冲来。直到此时,阿梅利才急中生智,想到之前在广场南门外设下的埋伏——那些“劫后余生”的骷髅战士。这些精灵勇士在一百多年前被血族领主雷德陷害,但现在,他们已经起死回生,为抵御血族的入侵而潜伏在荒土里。他们的灵魂已经脱离肉体的限制,自由穿行生死之门,犹如沉睡者之梦。蛆虫无法啃食其不朽的英魂,废土也无法腐化他们坚贞的骸骨。只要阿梅利举起金光闪闪的灵光圣剑,借助信念之力,念出精灵圣语,就能唤醒他们沉睡的意识。眼见另一波恶敌即将来袭,阿梅利闭上了眼睛,而后又挺起她的明眸,把剑举向净化广场之南。一百多个精灵骷髅战士破土而出,身披褴褛碎布,脚踏破损铁靴,手持锈迹斑斑的十字长剑,迎向南面的嗜血狂徒,犹如一排涌动的礁石,将劈头盖脸的恶浪阻挡在南墙的破口之外。净化塔后院的铁门开启了,残余的精灵之军带着慌乱的人群纷纷涌出后院。一阵清风拂过花丛,花枝摇曳,花蝶起舞,宛若一片流动的彩云,从闭合中的防护罩底下钻出,向北飞去。“我可以感受到你们的诚实与勇敢,你们是维利塔斯之光。”

塔中的阿梅利对身边的祈祷者说:“你们现在前往西净化塔,告诫当地人,指引他们回到圣城。你们也都清楚,恶魔只会恃强凌弱,所以你们要多加小心,尽可能地保护其他弱者。”

“好的,天遣者,我们都会尽力而为。”

其中一个祈祷者说。他们一转身,广场上空便飞来一个大火球。毒火熊熊燃烧,顷刻将防护罩击穿,直冲向这座塔。阿梅利赶紧举起杖,冲它释放出一团光晕,将其阻挡,又将它燃烧时释放出来的毒烟慢慢吸收。眼下的沉睡者正被嗜血骑士乱剑攻击,银色铠甲几近散架。不料就在这时,血族军长霍斯曼一声吼下,所有的黑暗骑士尽都散开,紧接而来的是凶猛的一刺——血色火剑冲破莱特的胸甲,迸出来却是涟漪般的火光。而他依然死死僵持,仍未倒下,原来,是他藏在衣兜里那本又薄又硬的日记变成了“魔法盾牌”!如他之前的预料,此书乃“魔法书”,又如血族之女利斯的诳言:“诅咒或祝福,都因人而异。”

难道唯有以毒攻毒,才能保住小命?净化塔窗前的毒火终于消散,天遣者阿梅利爬上了窗台,手持圣杖纵身跃下,如一阵白烟飞出净化之塔。就在这时,利斯又再次释放出她的“猛毒”,又一个大火球飞来,薄如纸张的防护罩又被熊熊燃烧的毒火冲破,净化塔防不胜防,被砸中后起了大火。火光冲天中衬出阿梅利白亮的身影,她从净化广场上空徐徐飘落,如鹰一般沉稳地降在广场中央,立即举起白银圣杖,坦然穿过残余的毒火,向眼前的嗜血恶敌发出片片明光,很快将这股凝聚的黑暗力量驱散,如同将一群丑恶的苍蝇驱赶。无暇后顾的天遣者只能依靠净化之力逼退眼前的敌人,白银圣杖在她手中灵巧如蛇,挥动起来就像一股旋风,将迎面而来的攻击一一化解,同时迸射出犀利的锋芒,大大削弱了高能嗜血者的黑暗力潮,将他们逼到防护罩边上。几个身材魁梧的黑甲骑士在后退时忘记向她“鞠躬”,一碰触到脑袋后面的防护罩就被闪电缠住,瘫倒在地。另有几个凶恶的嗜血召唤体仍不罢休,又向阿梅利呲牙咧嘴,挥起火剑向她冲来。阿梅利将圣杖一挥,无形力潮缓住了他们强猛的进攻,遂将圣杖握在左手上,从背后拔出锋利的审判之剑,向他们挥去。亮蓝色的闪电从剑刃上挥发,如同道道波浪,将他们一个个击倒。邪恶的嗜血者终于像老鼠一样退回到他们的头领霍斯曼身后——这名大敌依然直挺挺地站着,眼露红光,如豺狼一般向他之前的“主人”虎视眈眈。阿梅利垂下手中的武器,挺起坚毅的明眸,迈着稳重的步子走向他。嗜血毒火如海浪在他剑上翻涌,一波一波地流窜到剑下的沉睡者身上,溅出片片火光。莱特如触电般不住地震颤,看似不省人事。然而天遣者的表情始终如一,嗜血大军的狂呼都无法撼动她的意志,何况面前这个狡诈多端的叛徒?“哈哈……”狡黠的嗤笑从乌黑的头盔中发出,阴冷而闭塞,仿佛在向她暗示:骇人的阴谋一直潜藏在死寂的石棺中。电光闪闪的防护罩即将垂落,黑暗骑士终于收手,转身离开,领着残兵败将从防护罩底下钻出去,冲向阿梅利之前召唤出来的精灵骷髅。当下,这群不死勇士正被超级召唤体蚕食,如憔悴的枯骨被发疯的野狗啃食。他们生锈的兵器对付不了这些厚脸皮的怪物,只能以苍白的身躯抵挡恶浪的侵袭,在凶暴的冲击下步步退后,折断的武器变成了盾牌,却无法抵御两面夹击。视死如归的不死战士在黑暗骑士和嗜血召唤体的背刺下纷纷倒毙,魂归天城。阿梅利隔着垂落在地的防护罩,眼睁睁地望着这群被历史尘土掩埋多年的圣战士奋战至死。原来他们一直没死,或是说:死不瞑目。他们的灵魂一直滞留在枯骨之中,等候命运之神为其雪耻。净化者的守护战士——此称实乃永不消逝的心念。一百多年前,他们为净化之力尽忠,却被血族陷害:“破坏光之净化致大批兽人死去”的罪名嫁祸在他们头上,乃至在兽人暴乱中含冤而死;血族借此煽风点火,实施火的净化;东德斯兰王国的人兽之战也由此爆发,嗜血病毒又开始在这片原本荒蛮的大地上疯狂肆虐。“你知道吗?本纪元德斯兰东陆上的灾难都是从那两百多个无辜的精灵净化者之死引发的。”

净化者霍利曾对她说:“净化的中断必然导致一连串灾难,噩梦已经促成,不可撤销。”

然而,阿梅利依然不忍心看到这些久经沙场的不死战士败在嗜血者手下,便将审判之剑收回鞘中,又从背后抽出灵光圣剑,集中心力,让它发出明光,遂将它刺入电光闪闪的防护罩,心里又默想着“复活”的愿望,通过此剑向倒地不起的骷髅战士传达。杀气腾腾的大火球一个接一个飞入防护罩,砸向净化之塔。毒火吞噬之下,它轰然倒塌。石砖碎瓦七零八落,向净化塔后院砸去。此时后院的人群已疏散完毕,净化者克雷森骑着褐色骏马奔向净化广场,一手持杖,一手牵着阿梅利的白色独角马,马上驮着阿梅利的白银长弓和随行的物品。然而“塔楼越高,阴影越长”,此时他正处于净化之塔的死亡阴影下。他抬头一看,立时吓得面色发青。眼看这堆厚重的石砖就要将他连人带马砸扁了,克雷森急忙举起手中的净化之杖,紧闭着双眼趴在马背上,口中默念着临终之词,准备迎接他人生的最后一刻,面容绷得像石头一样僵。但就在这时,出乎他意料的事又发生了:一大堆石砖落在他周围,却没有一块落在这两匹马上。快马加鞭的克雷森眉目顿展,抬头一望,见有一团蓝光从他手中的净化之杖顶端迸射出来,如涡流一般将纷纷掉落的石砖甩向四周,形成一顶卷动的保护伞,不断向高处延展,一直伸到那面刚成形的光之护罩,进而将它的光辉逐渐吸收。原来是克雷森急中生智,开启了净化之杖的力量,慢慢将他头顶上的防护罩收紧下来。在嗜血军团的强攻下,阿梅利依然矗立,眉不皱,眼不眨,直视防护罩之外的邪恶力量。嗜血骑士和血族召唤体已经背她而去,当敌人的铁蹄踏过不死战士的白骨时,她的心也仿佛被巨石碾压,双耳高挺的他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骨头被碾碎时的声音。凶狂的敌人都被利斯召回去了,阿梅利正揣摩敌方的动机,转眼之间,又望见在浩浩荡荡的血族大军中间涌现出六个高大的身影——那是利斯刚培育出来六个嗜血巨人!他们双眼通红,如燃放的血火。他们面容狰狞,如混沌恶兽。他们身披重甲,如高耸的铁塔。他们手持重器,如悬起的巨石。眼见血族大军已经集结,蓄势待发,准备攻入刚从地面升起的防护罩。阿梅利不得不放弃“复活”的残念,将灵光圣剑从光之护罩上拔出。金色辉光从剑上消退,阿梅利的眼睛也暗淡下来。就在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一个身披白袍的不死勇士从散乱的骨堆中孑然而立。她不禁眉头一皱,眯起了眼,困惑地凝视着。隔着电光闪烁的防护罩,她还能辨认出一个人来,却像一团扑朔迷离的浮云,无法看清实相。只见那人挺着魁梧的身姿,踏着矫健的步子径直向她走来。其貌逐渐显露,那是一名俊美、帅气的精灵男子:浓郁的眉毛,凹凸有致的脸孔,深如潭水的蓝眼,峻峭的鼻子,端庄的嘴巴;浅金色的长发从圆滑明亮的额头上方工工整整地梳到脑后,垂在结实宽厚的肩膀上;一件修长的灰袍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他风尘仆仆,如云烟漂浮;他容光焕发,笑容可掬。阿梅利双眸一亮,原来是东德斯兰的第一个净化者——霍利!他,真的复活了吗?阿梅利眼睛一眨,明朗之光又在她眼中渐渐沉落。霍利的身影逐步靠近,他的容貌却逐渐苍老:他的头发渐渐变白,如风中的蒲公英,一根根飘散;脸皮变得像枯萎的花瓣,段段皱纹爬满他的面庞,如饱经风霜的真光之城墙上的裂缝。此时,阿梅利目光一闪,眼里透出惊讶的神色,仿佛日出的明光,霎那间冲破阴沉沉的云团。她眼皮一抖,眼圈变得绯红,犹如初升的骄阳投射在僵冷的冰湖上。闪闪泪光在她眼中跳跃,如破冰之湖上斑驳的日光。净化者霍利走到她身前,隔着徐徐上升的防护罩与之对视。在她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个老成的净化者,在雷德一世当权后就退居精灵森林,隐姓埋名,躲避血族暗中策划的兽人暴乱。他如骄阳从精灵大陆浮斯特升起,远渡重洋,来到德斯兰之东,为要履行命运之神赋予的使命——光之净化。他两袖清风,却依然成为嗜血者和兽人暴徒的靶子。他逃到精灵森林,种下了精灵古树。他在浮斯特地位显赫,来到这里却如贱民般寒酸度日。他亲眼目睹数百个精灵净化者及家属惨遭屠戮,却只能躲在黑暗的树洞里独自垂泪、哀哭,直到树洞成为精灵净化者的坟墓,与这些献身于净化使命却死不瞑目的精灵勇士同床共枕。“现在,阿梅利,你知道什么是‘净化者的守护战士’了吧?”

霍利终于发声,其声就像远在天边的瀑流,又如深藏于阿梅利腹中的心声:“他们并非死不瞑目,他们早已魂归乐土。他们并非死而复生,乃是命运之神和他的使者们为其申诉。如今,我已欣然看到昔日种下的树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暴风暴雨功不可无。”

泪水从阿梅利眼中涌出,如滑落精灵山崖的细流。她能守住自己的城邑,挥剑如笔,却无法扼制跳动的眼帘和翻涌的泪花,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默无声,如刚硬之石,木然承受造化者的雕刻。“你还以为这些深埋在地下的人还会为自己头上的百年冤案痛心疾首吗?不,阿梅利,他们只为那些倒地不起的活人心痛!”

霍利说着,一手指向阿梅利背后死死趴在地上的莱特。就在这时,阿梅利猛然发现霍利脖子上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鲜红之血不断溢出,如瀑流,将他的灰袍染红。“每当我深藏不露,我的心便如刀绞。”

霍利说道,语气清冷。“作为净化者,我也无法袖手旁观。我无法继续躲藏,只能誓死奋战,直到命运之刃将我的生路切断,使我安枕于天城。我试图对这片荒土熟视无睹,如沉睡者一般,但我一直不能……”望着血流如注的霍利,阿梅利泪如泉涌。她的嘴唇在抖,却不能说话;握剑的手也在颤抖,却如孱弱的垂柳。“我试图建造生命之树,最后却发现它变成建造者的坟墓。因它只能成活于天城,与东德斯兰的地土水火不容。但我们不同,”霍利深情地望着她。“我们是天界之城的勇士。我们仅为那些有望接受净化之力的人战斗,并指引净化者及其守护战士继续为拯救更多的灵魂战斗。命运之神并不在乎这些人的出身,因净化之力超越族群与时空。但务必告诫他们:命运之子及其净化者的鲜血并非为他们白流,命运之神更希望看到忏悔者的眼泪,而非嗜血者的毒血。也请你记住:狂风可以吹灭烈火,亦可助长火势蔓延。”

“天遣者!天遣者……”此时传来净化者克雷森急促的呼唤,但她依然死死静立,含泪目视他人不可视之景。防护罩的辉光已经暗淡,它的边沿已经抬升至阿梅利眼前。血族大军已经蠢蠢欲动,脚踹灰泥箭在弦上。“你必须走了,阿梅利。”

净化者霍利仍在她眼前柔声细语:“你身后这座高耸的净化之塔一直在抵御血族的进击,如今,它终于倒下疲惫不堪的身躯,仰卧于天界之城嫩绿的青草地。现在,我也要如此离去。但不要挂念我,或许,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天遣者,我们必须走了!”

克雷森一声疾呼,将净化之杖向上一举,防护罩急遽收缩,如涨破的水泡,广场四周的辉光全部汇集于此杖之上。凄冷之风如呼啸的阴魂,吹散了阿梅利的头发,也逐渐将她眼前的幻像吹散:只见霍利脸上、身上的皮肤都已经干裂、剥落,如坍塌的松土;耳朵、鼻子和嘴唇也都不翼而飞,尖挺的鼻骨和牙齿暴露在外头;眼球坍缩下去,变成漆黑的窟窿,牙齿一个个脱落;整洁的灰袍变成灰烟,如熄灭的篝火冒出的轻烟,全身的骨头也变得像炭灰一般,一根根地碎落……熊熊燃烧的大火球飞转而来,拖着卷曲的硝烟和上百根带火的利箭,如陨落的星辰,坠向净化广场南端毫无防备的人。“天遣者,不——”克雷森一声惊呼,松开了阿梅利的白色独角马,策马疾步向前,手持净化之杖,将辉光踊跃的杖头顶向前方,从阿梅利身旁一掠而过,净化者霍利的幻像如烟云飞散。“Fiat voluntas tua!”

克雷森一声大喊,净化之杖上的辉光如泉喷涌,在他身前形成蓝光闪闪的护罩,挡住了血族巨浪般的火攻。此时此刻,阿梅利才从幻境中猛然惊醒,眼见克雷森正艰难地抵挡着血族的攻击,杖头上的防护罩如泛动的大水泡,脆弱却僵持不破。陨石般的大火球渐渐消融,一阵阵“倾盆火雨”化为零星灰烬。而在他们四周,方圆不到十步之外,已变成一片火海。阿梅利一转眼,又见倒地不起的莱特,便收下武器向他走去,将他抬到独角马的后背上去。“我们离开这里吧,现在!”

克雷森喊道,一边抚慰身下受惊的骏马,一边吃力地顶着树冠般的防护罩,在血族大军的虎视下迈开沉重的步伐。阿梅利也骑上她的白色独角马,驮着莱特,与克雷森一同离开这片凶险之地。血族的利斯见他们仓皇离去,并没有下令追击,因为眼下,这个满目疮痍的净化广场必将作为血族大军的集结地。然而,就在阿梅利离去的路上,不祥的阴云又笼罩在她心上。用不了多久,魔族的大军也要南下侵入精灵高地了。到那时候,他们必将两面受敌。不仅如此,她还意识到精灵森林东面的净化之塔也岌岌可危,据说那里的净化广场已被强兽人霸占……“没有喧哗,没有嘻笑。清风吹,船儿摇。我们远离了尘嚣,向大洋彼岸漂游。没人问你是谁,我也不知自己在哪。琴声飞,海鸥啼,我只是一个疾驰的琴音……”昏迷中的莱特又隐隐听到这首熟悉的歌,如诗如梦,又如海风吹散了纤柔的发丝。委婉的歌声又将他的心魂牵到那片白净的海滩上。在那里,他又看见那个衣衫褴褛的黑发女孩。她席地而坐,面对波涛澎湃的大海,抱着一把小竖琴悠然自得地弹唱着。她的身影如此单薄,看上去弱不禁风,歌声却那么动听、清澈,轻灵如风。伴随清脆的琴声,海浪翻腾,奏出曼妙、激昂的乐章。莱特拖着发热的脚丫,走在松软清凉的海滩上,一步步靠近她。她穿着陈旧的白衣裙,黑亮的长发如夜间的瀑布,垂落在她柔美的肩膀上,随着清爽的海风跳着优雅的舞蹈。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来回跳跃,如飞驰的海鸥。而就在这时候,莱特又惊异地发现她的头发逐渐变灰、变白,变得像迷离的云雾那样。迷惑不解的他忍不住抬起手,试图触摸这飘渺莫测的发丝,没想到手指头一碰,女孩的头发便急速燃烧起来,火光四溅,非常刺眼,莱特只能转过脸,无法直视。火光中的女孩停止了歌唱,挺身而站,慢慢转过身来。莱特用余光望着她,又吃了一惊,眼下的她已经变成一个高挑的女子。莱特极力看清她的原貌,却是不能,因她头上的火已经白热化……不,不仅仅是头发,就连她的白裙子也燃起了熊熊烈火。此火非普通的柴火,乃像正午的太阳,使莱特浑身发烫。此情此景又让莱特感觉自己身处异地,仿佛回到两百年前的查尔尼斯荒原。此时的他就像年少轻狂的“雷德骑士”,心急如焚却只能悲愤地跪倒在地,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手也像一把点燃的火柴,皮肉在火光中渐渐消融。就在那一霎,莱特又被一种难忍的巨痛侵占,如同被万重高山碾压。此痛并非发自燃烧的皮肉,乃是内心深处,使他嚎啕大哭,悲恸之声仿佛在深渊中吼出……“按住他,可以用药了。”

阿梅利对克雷森说。她紧握着莱特那条被狂怒之火熔掉一半的右肘,闭着眼,默念着精灵圣语。“安静!莱特,很快就好了。”

克雷森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拿着一个小玻璃瓶,将透明的溶液倒在他受伤的右手上。然而仰卧在床的莱特依然无法平静,他一直在喊,嗓音枯涩,眼中无泪,表情却异常痛苦。他目光笔直,恐惧与忿恨、绝望与痛苦从他眼中全然流露。无形之力在天遣者手中凝聚,如奔腾的小溪注入莱特受伤的右臂——肘骨和指骨从缺口处慢慢延伸,如树杆上快速生长的枝条;然后是一条条缠绕的血管,沿着皙白的骨头游向指尖,宛若新鲜的树藤;柔韧的肌肉和平滑的皮肤随之形成,缺失的右手又重新长出,灵活而坚韧。“不,不……”但莱特还是没有安下心来,他脸情绷紧,刚长出的手又变得生硬无比,手势激愤,好像要抓住什么,或是把什么东西推开。克雷森手中的药瓶被无形之力斥开,摔碎在地上。“无知的人,被金属囚禁在其中,却以为是它的主人,变得比它还要顽固。”

眼见莱特的手已经痊愈,阿梅利便松开他的右臂。“他醒来没?”

克雷森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头没受伤吧?”

“命运之神能让伤口愈合,却无法抹去旧痕,”阿梅利起身走到窗前,眼神阴郁:“打碎的花瓶拼合后也会留下破绽,并非天衣无缝,如果他还爱面子的话就不会让自己伤痕累累。”

“嗜血病毒还在侵蚀他的心魂吗?”

克雷森又问。“没有病毒,只有恶毒。”

阿梅利应道,举目眺望窗外的场景。这里是东净化塔,此塔比南净化塔低矮。净化广场的围墙却不平坦,它不仅围着塔楼,还与一座高大的兽人城堡接合。净化广场的入口在东端,乃城堡的拱门。拱洞很阴暗,出入都要经过它。整座城堡由暗红色的石砖砌成,顶上有四个方形岗哨,各插着一面兽族旗帜。旗上画着一个古老而扭曲的符号,好像是三个简单的旋窝:旋臂彼此交接,仿似一个“三足鼎立的旋风”。这座城堡显然比净化之塔高,据此地的兽人说:“净化塔不能高过兽人城堡。”

因此东塔只建了七层,每一层都很低,高度不到两个未成年的精灵小孩。据说兽人城堡下还有一个很大的地牢,很多兽人和半兽人被此地的兽人领主当成叛徒关在里面。其中还包括东塔的灰袍精灵净化者,他的罪名是:“未经兽人领主同意擅自为兽人施予净化。”

净化者克雷森说,这座城堡之所以高大,同样是踩着白精灵的智慧上去的,可惜它不是命运之神的身体,而是装满了兽人和半兽人的尸体,是这些尸体将兽人城堡堆高。数千年来,兽人和半兽人奴隶在德斯兰大陆上建造了无数兽人木堡,把自己的性命都埋下。然而无论他们流出多少血汗都无法填饱自己空虚的心灵,兽人城堡却越建越高。他们拼死拼活为兽人领主砌砖砌瓦,最后才发现它们只是一个肮脏、恶毒的龙巢!据说最近又有大量兽人和半兽人被抓去地牢喂龙了,想必那“龙”现在已经长大,以前那些简单的食物已经不能满足它了。他们说:“只有将此龙喂饱,兽族的未来才有保障。”

但数千年来,东德斯兰的兽族几度濒死,因他们一直在重复演绎着虚假而凶险的“复国历史”!克雷森曾设法将精灵净化者和一些无辜的兽人和半兽人赎买出来。但这没用,兽人领主拿走他的金钱和财物之后就会毁约。生命和金币完全是两码事,无法挂钩,甭想通过行贿来取“信”!通过“榨取大法”致富的兽人领主及其帮工和帮凶很快过上舒适并且奢侈的日子,简陋的兽人城堡里面竟藏有大量金银珠宝,奢华程度不亚于浮斯特大陆的皇宫。无奈,文明的外袍和闪亮的刀叉并没有改变他们“吃人”的死性,外族的访客也有目共睹。“在这个野兽横行时期,宝石般的爱心也会被她们当成烂肉,被踩在肮脏的爪子下……你只能改变她的外貌,不能改变她的心。别忘了她的头发仍像深夜一般黑,毫无曙光可见。不要在这昏天暗地里表演杂耍了,我们没有时间了!不要再对牛弹琴了,如果还有奇迹,也不会发生在那些兽人身上了!”

科隆尼斯曾对莱特说。而在两百年后的今天,此话仍被视为真言。与血族无异,精灵族也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因为命运之子特里克斯曾在德斯兰西海岸施展净化之力,伴随着他的血泪和七大陆的震动,救赎的大能被释放出来。但许多兽人依然执迷不悟:他们切断了从西海岸来的北方精灵的必经之路,直到他们越过了高山或漂洋过海,长途跋涉来到东海岸。可惜他们仍固执己见,虽已亲眼目睹了净化之光,却依然无动于衷、死性难改,第一种嗜血病毒一直像“微笑的魔嘴”一样紧咬着他们的血脉不放!但这只是对兽人过往历史的一个简述。如今,终极大黑暗已临到东德斯兰,在嗜血病毒与天灾人祸的双重碾压下,整片兽族大陆几成荒土,就连魔法屏障下的查尔尼斯荒原也未能幸免——魔法屏障内的兽人已经全族覆灭,只剩此地的“瘦人”。在它周围,还有精灵森林在护着它。所以这些九死一生的兽人都以“强兽人”自称,而且这里的士兵都套着结实、厚重的金属护甲,手中的武器巨大且锋利。在星光之下,投下的却是“智人”和血族的踪影:净化广场的东北角有一个巨大的魔法熔炉,与血族之前用来制作兵器的熔炉毫无差异;滚滚浓烟直冲云天,兽人工兵们昼夜忙碌,繁杂之音不绝于耳;与其说这是净化广场,不如说是血族的大工坊。这里的“和平”是一种假象,嗜血病毒常在此地肆掠,凡有眼有耳之人必受侵扰。这里的“和谐”是一种暴虐,兽人工兵将许多用魔法熔炉打造的刻有强兽人“三螺旋”印记的魔化金属环套在兽人和半兽人的头上或者手上,将他们当囚犯看管,当奴隶使唤,或将他们变成原地待命的困兽!这里还有一些外族人士也戴上了这些金属环,但他们大都是兽人工兵里的人类监工和兽人城堡里的工人。然而,他们的言行举止与兽人毫无两样,不是目光呆滞,就是兽性大发,形同查尔尼斯荒原上的行尸和恶兽。其实,这种魔力十足的金属已经在近百年前研制成功,它们就像莱特之前一直在用的金属假手一样可以随心所控。但天遣者阿梅利很清楚,使用者必然深受其害,如她所说:“无知的人,被金属囚禁在其中,却以为是它的主人,变得比它还要顽固。”

它们很早就被浮斯特大陆的法学公会研发出来,却无力推广,众人视之为异物,只有上古精灵看为至宝。另有传言说他们一直掩藏着这个天大的阴谋:这些墨守陈规、泥古不化且心怀鬼胎的上古精灵经常在浮斯特和斯康德大陆制造紧张,包括散布病毒和制造“意外事故”,产生无数“受害者”并在精灵议会上为其申诉,借此收买人心,不断怂恿这些“代言人”为推行“强兽人”金属技术的安全问题辩护。经过几十年明争暗斗,“强兽人”法案终于在斯堪德大陆立足,四十年后风靡七大陆。此后不久,就是黑暗降临了。在这些“骚乱制造者”中,科隆尼斯“名列前茅”。他们总是说:制度性腐败可以被“无微不至”的病毒填补。如今,“强兽人”金属的魔力已远超血族用水晶球改造的用来传播嗜血病毒的“嗜血魔球”。因为那些总是戴着幌子的上古精灵都很清楚,“强兽人”金属与瑞根魔主密切相关!其实,这是瑞根通过水晶球启发而来的黑暗咒语,上古精灵用此咒对普通的金属进行魔化、雕琢,打造出“强兽人”金属并以“智人”之名公之于众,笼络人心无数。它们就像莱特左眼里的“嗜血咒印”,一但咬住,就别想让它们松口。显然,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圈套,直通阴府的魔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诅咒!黑暗降临后,雷德开始关注“强兽人”金属,不再视而不见。至于查尔尼斯荒原土生土长的兽人,他们还是保持着原有的生活方式。净化者克雷森之前也是荒原上的兽人领主,却一直在研习精灵语和精灵文化,光之净化只是还原了他的真面貌,因而有了先见之明,竭力抵制“强兽人”金属,可叹黑暗降临后不久,查尔尼斯荒原的荒芜程度又变本加厉,变成一片废土。血族领主雷德无法在其中捞出“贵重”的金属,或说,他无须用此法消灭兽人。不难想象,这种金属是将人变成兽,将兽变成魔,将精灵变成“死灵”!可想而知,雷德之女利斯一定不会放过东净化塔,她必然会来这里搜寻“强兽人”金属并将此地变成她的血汗工厂,进而将这些被嗜血病毒强化的兽人和半兽人全部奴役、充军,用来对抗精灵阵营的主力——驻扎在精灵高地上的维利塔斯大军!此外,据说在东净化广场底下,还潜藏着一条水龙。当地的兽人说,此龙不伤人,它的嘴巴像海豚。但很多人不相信,黑暗降临后,许多看似“和蔼可亲”的生物都变成凶残的怪物,即便是“鳝鱼”,也会变成“鳄鱼”,更何况这些本来就带有邪恶本性的生物?若说它的嘴巴像海豚,恐怕是指着它的油嘴滑舌说的。这又不免让人想起兽族的那个传说:有一群强盗自远方来,偷走了他们的国宝——金龙和玉龙,却无法带着这两条“神龙”,便将它们藏在山洞;被困的“神龙”躁动不安,啸声不断,最终唤醒一条深藏在地下的苍白巨龙;愤怒的白龙破土而出,见金玉两龙已死,盛怒之下便将这群把守在山洞出口处的强盗全部吞噬。至此至今,仍有不少兽人在等待这颗“救星”,乃至成为家喻户晓的睡前童话,说:“如果不赶快睡觉,就要把苍白巨龙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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