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很早，窦倪宛就去了杨丽家。杨丽辞职已经是铁定的事实，还有，听她的话，应该很快就会回乡下家里。窦倪宛就想着趁杨丽还在市区的时候，多去几次，杨丽最多就一个月还会在公司上班，这一个月中间有个长假，剩下真的没几天，肯定是要紧紧抓住这仅剩的几天学习机会。在杨丽家，窦倪宛照例先准备中饭。等到饭菜都上桌后，杨丽忽然拿过来一瓶红酒放到桌上。“小窦，我们喝点酒吧！解解闷！”

其实今天刚来的时候，窦倪宛就已经发现杨丽的情绪有点低落。她以为，可能是因为杨丽最近要辞职要回家这些事情，情绪不高也正常，就继续厚着脸皮待下来，想着来都来了，就坚持一下。“啊，杨姐，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的，真的一点也不会喝的，真的喝一口二口就会醉的那种程度，我要么喝饮料吧，要是我在你家里喝醉了，又吐又撒酒疯的话就不太好了。”

窦倪宛赶紧解释着，一边坚决地推开杨丽递过来的酒杯。在外面不随便喝酒是原则，即便知道不给杨丽面子会让她不开心，但窦倪宛也不会因为要给杨丽面子而去顺从的，毕竟喝醉了难受的是自己。“哦，你不喝啊？那我一个人喝吧！”

杨丽一下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然后拿起来就喝了半杯。窦倪宛看着也说不了什么。“酒其实是好东西，你想想那么多人都喜欢喝，肯定是有好处的，我自己理解就是喝了整个人很放松，好像烦心事都没有了，小窦，你从不喝酒吗？”

“我以前大学的时候喝醉过一次，很难受，后面就不敢再喝了！”

“在自己家里喝醉了也没什么，是吧？安全的地方怕什么，又没人能拿我怎么样的。小窦，你不知道，难得醉一次也不错，就不用乱想什么了。”

“杨姐，我怕给你带来麻烦，反正我看着你喝吧，我陪你说话好了。”

“谢谢你小窦。”

杨丽说了没几句话，已经喝下去一杯，然后，又倒了一杯满的。窦倪宛起先以为杨丽酒量应该很好的，看她拿出整瓶红酒，倒满杯子的气势，就是酒量好的表现。谁知等到窦倪宛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时，杨丽忽然打了个嗝，然后冲到厨房里对着垃圾桶就吐起来，吐得那真是一塌糊涂，吐完，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地上，窦倪宛赶紧扶住她。“我头好晕......”杨丽摸着额头。“杨姐，我扶你去床上躺一会吧！”

窦倪宛用力想把杨丽扶起来，好重。好在杨丽还有意识，自己也努力地用手撑地后总算能站起来。于是，在窦倪宛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到卧室床边，一下倒在床上，然而没几秒，又用手撑起来，“我又要吐了！”

窦倪宛赶紧冲出去拿了个垃圾桶，放到床边。杨丽很快对着垃圾桶吐，简直是像喷出来似的，到最后，就听见她难受的干呕声，“好难受......”窦倪宛又赶紧冲到外面，倒了一杯水，拿了纸巾，急急地走回来。“杨姐，擦个脸吧，要不要喝点水？”

杨丽的喉咙里还在发出干呕声。听着这声音就能想象出她的难受。窦倪宛在旁边沉默着，心里却是叹口气，以为她是好酒量，结果却是醉到吐，吐了又难受，唉，那又何必喝酒，何苦呢？看来，再好的计划也无法预料实际的发生。窦倪宛心里在感叹，早上在来之前想得好好的。“小窦，给我水！”

杨丽拿过水喝了几口，却只是漱口，很快又吐出来，随后拿了张纸在脸上嘴边擦了擦，她把纸扔到垃圾桶，整个人靠到床边喘着气。“杨姐，你好点了吗？要不要我去拿块冷毛巾来给你洗个脸？”

杨丽点点头。窦倪宛快速去拿了块毛巾，还算好，杨丽用冷水擦过脸后，感觉精神明显好了点。哪知，杨丽忽然捂住脸哭起来。窦倪宛有点手足无措，只能站着不动，过会儿，想起把纸巾递给杨丽。“杨姐，你喝醉了是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着。“我没醉，我脑子现在很清醒，从来没有过的清醒，真的小窦，我没醉，我只是身体有点难受......”“哦，那杨姐你要不要睡一下，可能睡醒了就不会那么难受？”

“怎么可能不难受？小窦，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杨丽又哭起来，哭声中满是悲伤。一开始看见杨丽这状态，窦倪宛是懵的。可现在听到她的哭声，忽然开始同情起她来，虽然不知道她是发生了什么，但这哭声让窦倪宛想起了自己曾经悲伤的痛哭。窦倪宛也没劝，就只是在床边站着，无论谁，有的时候，也许都需要发泄痛苦吧。过了好一会儿，也许杨丽哭累了，哭声渐渐停止。窦倪宛看见赶紧又重新把毛巾在冷水里清洗后拿给她。她接过来擦了，擦完后，好像情绪渐渐稳定。“不好意思，小窦，让你麻烦了......”“没关系，杨姐，没什么麻烦的，我就觉得自己帮不了你什么，我知道你应该是不开心，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谢谢你，你能在身边陪我就是帮我了，如果你还能听我说说话，就更好了......”“好的，杨姐，我就待在你身边陪你说话......”“谢谢你小窦......”杨丽说着又掉了几滴眼泪，不过很快就止住。“小窦，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吗？因为我觉得我的人生太失败了，我在市区也工作生活了很多年，可是现在我要离开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关心，来关注，没有一个人对我说：你不要走，你留下来，我不希望你走，呵呵，我真的连堆垃圾都不如......垃圾至少还有清洁工去打包带走，我呢？对于别人就像不存在似的......”“杨姐，你不要伤心，我在关心你的啊，其实我都不希望你辞职，不希望你走的......”窦倪宛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小窦，这样的安慰我！”

杨丽笑了笑，并没有看着窦倪宛，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像是对着空气般开始说起来。小窦，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羡慕你，真的，我羡慕你这个小姑娘，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平常接触也不是很多，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在观察你，我想我也能算了解你，了解你后就有点羡慕你，你有一个清醒理智干净的人生，而我的......我的人生，回头去看的话，就是一地的垃圾。我的人生里除了我女儿，其他都是垃圾，都是垃圾......可其实，我也想要一个理智清醒的人生，即便不见得一定会很幸福，但至少到我老的时候，回头去想的时候，不会因为做过的荒唐无脑可笑的事情，去后悔和懊恼。可是，我已经把我的人生搞成一团糟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样就变成这样的......我就觉得我很傻，年纪轻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进大学后也感觉稀里糊涂的，出了学校后也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可是很快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于是就傻傻地找个人结婚了，然后有了我女儿，可是，我的心里总是觉得空空的。其实，生活并不是艰难，你知道我们这个地方，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是不用愁吃穿用的。但是我却开始发现我和我前夫之间没有爱，他平庸，窝囊，懦弱，我就觉得，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那种小说里浪漫爱情的感觉，他给不了我开心和幸福，只有争吵和厌恶。可我内心却又那么渴望真正的爱情，于是，我开始厌恶婚姻中的一切，厌恶到了病态的程度，甚至我觉得我如果继续在这个婚姻中生活，我将会死掉或是疯掉，可是没人能理解我的这种状态，当我提出离婚的时候，没有人支持我。可我明白，已经不可能继续这个婚姻，我提出要女儿，前夫却死命不放，他还用女儿来要挟我放弃离婚的念头，他带着我女儿利用我父母的支持，开始住在我父母家，逼我妥协。我父母在小镇上有体面的工作，他们更不可能同意我离婚。而我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有离开，才不会让我死掉或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