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茵紧握住堂姊的手,强忍眼泪。 “我知阿母偏心,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可是阿姊,我心里视你如亲姊,若你有半分勉强,千万告知于我才好,纵是我余生再不见那人,也万不能让阿姊替我入火坑。”
“傻。”
姜佛桑戳她前额,“刚刚还把北边夸得诸般好,转眼又成火坑了。”
姜佛茵顿时窘迫起来。她总是这样顾前不顾后。 姜佛桑拥着锦被往里挪了挪,让出空隙,拉她上榻。 姐妹俩肩并着肩、头碰着头,谁也睡不着。 “阿姊……” 姜佛茵还欲说话,姜佛桑嘘了一声制止她。 “阿妙,你能回来这一趟,我心甚慰。”
黑暗中,姜佛桑语声带笑,“若你当真舍不得我,便来北地看我可好?”
姜佛茵想都不想地点头:“阿姊若不嫌烦,我一年去一,不,我常住北地陪你都成!”
姜佛桑忍俊不禁:“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待我想你时写信来,无论何时何地,你要抛下手头一切去崇州。”
“嗯!”
姜佛茵重重点头。 姐妹俩挽着手,又叙了会儿离情,姜佛茵终于抵不住困意。 迷糊睡去前,她问:“阿姊,当真不告诉沅阳那边么?二伯母……” 姜佛桑沉默良久,道:“不了。”
室内再无声音。 姜佛桑试探着唤了声阿妙,无人应。 蹑步下榻,打开房门,门外候着菖蒲。 菖蒲在偏室听到动静,赶忙披衣来看,听出七娘子的声音,这才没有闯入。 “去叔母院中传话,让她带人把七娘送走。”
“是。”
骆氏如何惊骇且不提,赶忙带着仆妇将熟睡中的姜佛茵转去了别处。 姜佛桑终于得以躺下休息。 卯正初刻,天色将明,侍女轻扣门扉。 “女郎,该上妆了。”
出嫁的日子终是到了。 - 长夜未尽,尚留了个尾巴梢,似也想掺和一下人间的喜庆事。 姜府内外早已结上五彩,而今灯火通明,家仆穿梭往来,乱中有序,已是提前张罗了起来。 一片水雾蒸腾中,新妇出浴。 姜佛桑散发赤体,亭然而立,由良媪服侍着擦拭更衣。 其实多年磨难生活,她早已习惯万事由自己。 只是每当她试图亲力亲为,侍女们便一脸惶恐,只以为伺候不周惹了女郎厌弃,眨眼便能跪满一地请罪。 就连良媪亦是如此。 姜佛桑知道这种情形短时间内怕难以扭转,便也只好随她们去。 良媪望着展臂立于地衣之上的女郎,不止一次感慨,她家女郎肖母,虽则纤瘦,但最是会长。 瞧这起伏有致的曲线,该长的肉,丰盈盈一分不少;不该长肉的地儿,添一分都多余。尤其那腰,紧窄窄的,一把掐的过来。 虽还不具备成熟妇人的风韵,但已初窥妖娆生花之姿。 十五的年岁,本就还是朵初生的花儿。 娇美的脸蛋,嫩生生的肉皮,上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茸毛,像是阳山上新摘下的蜜桃,还沾着清晨的露珠,不需咬上一口,止是看着,便能让人感知其中甘甜滋味。 只是……女郎眉眼清寂,全无娇憨之态,更无喜悦之情,让人品不出丝毫甜意来。 也是,短短不过两月间,眼看就要二嫁了。 顶的是堂妹的名头,嫁的还是那偏远寒门,哪里甜得起来? 可再如何说,今天毕竟是大喜之日,心里纵是再苦,良媪也只能强颜欢笑。 一旁帮手的菖蒲和吉莲亦是同样想法。 “女郎好香啊——” 隔着半臂距离,淡淡的馨香直往鼻里钻。 “女郎的头发长得也好,乌黑丰美,完全不需假髻——” 两人一替一声,颇有插科打诨之效。 姜佛桑方才有些出神,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可能影响到了身边人,不由展眉。 这一笑,粲然生辉,室内的气氛也为之松快许多。 擦拭好身体,良媪还要给她抹香膏。 姜佛桑摇头拒绝了:“天热衣重,汗津津的。”
良媪也便作罢。 先着玄底赤边的深衣,再着纁色广袖外裳,束以腰带、蔽膝,再饰以组玉。 衣罢,姜佛桑跽坐于妆台前,由吉莲为她梳发。 为了衬托吉日的隆重,吉莲到底还是用了些许假发髻来做装饰,混编成好看的堆髻后,以七宝钗固定,再簪上花枝金步摇。 妆面则由晚晴接手,京陵时下婚妆是厚重粉面涂以鲜红口脂,姜佛桑却吩咐淡妆即可。 晚晴拿不准主意,看向良媪。 良媪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什么规矩不规矩,左右也无人看,就由着女郎心情吧。 香粉轻施、翠眉淡扫,桃心唇瓣本就透着淡淡晕红,晚晴想了想,终又薄染了一层口脂。 幽草适时递上彩画木屐,并为她系上五彩丝带。 “新妇妆成!”
随着话音落地,姜佛桑转过身来,广袖翩翩,长裙曳地。 作为她的贴身侍人,即便天天得见,新妇妆也不是头一回,仍被眼前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的女郎看呆了眼。 惊艳过后,便是说不出的可惜。 可惜花开无人赏,可惜新婿不亲迎,可惜…… 天已然大亮,再多的愁绪也只能按压心底。 骆氏前来催促,进门怔了一瞬,恍惚间还以为看见了二嫂。 她狠眨了一下眼,接着便道:“快把盖巾盖上!”
因是代嫁,怕出纰漏,连吉妇也未请,琐碎流程亦是能省则省,就连障面也换作了盖巾。 一切妥当后,骆氏遣心腹先行将良媪送走。 “几个侍女还好说是堂姊赠予堂妹,良媪毕竟是你乳母,搭手给‘佛茵’送嫁自是可以,却没有跟着走的道理。先至城外等着罢。”
姜佛桑坐于矮榻上,闻言只是颔首。 “六娘。”
骆氏将从人全部清退,迟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 姜佛桑以为她要例行说些对新妇该有的叮嘱,虽然上回就已说过。 谁知唤了声六娘后便没了下文。 良久,方嗫嚅着挤出一句:“叔母对你不住。”
盖巾遮挡了视线,姜佛桑看不见骆氏面容。 是当真心怀愧歉,还是突来的良心谴责,让她在自己即将远嫁之际,动容之下说出这番话来? 都不重要。 姜佛桑抽回手,交叠置于膝头,声线稳而淡:“外间想必正忙,叔母待客去罢,我一人即可。”
骆氏顿了顿,到底没再说什么,拿帕子拭了下眼角,出得房门,又是一副喜气洋洋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