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烁是怎么也没想到,春融在人市转了大半日,千挑万选,竟然选了这么个—— “你、你确定?”
还以为春融是因着同情心的缘故,可这世道,更可怜的也不是没见过,他们又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 春融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识字,会作画。”
“……”良烁很想问她,买个奴隶,识字作画能是重点吗? 再者说了,识字作画的奴隶何其稀有?又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你让他写几个看看,或者画几笔也成。”
良烁还是不信。 春融蹲下去跟他说话,那人仿佛听不到,又或是听到了装作没听到,非但没有依言“展示”,反而把先前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全抹掉了。 而后就趴在那,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 良烁可真是开了眼了! 他近来往别苑添置的仆从总也有百余数,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 人侩在一旁干着急,催促道:“主家在跟你说话,赶紧画上两笔。”
还是没回应。 良烁奇了,问他:“你哪里搜罗到这么一个宝?”
人侩叹了口气:“什么宝呀,这是给自己捡了祖宗!年初往武安县收奴时碰上的,当地的人侩把他丢了出来,某心生好奇,便上前问了几句……” 那人侩亦是倒不尽的苦水。 言当初见这瘫子能写会画,还以为奇货可居,可一遇到主家让他展示的时候,他就成了聋子哑子。 总是倒腾不出手,一来二去怎么受得了?留着也是白白浪费饭食——虽说他吃的不多,总也是饭呐! “当时下着大雪呢,就那么扔到野地里,一夜准能冻死。某也是可怜他……” 人侩干的是人口买卖,若说多善心,那肯定不能够。 在良烁看破不说破的视线中,他讪讪一笑:“主要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这奇货给销出去。”
事实显而易见,奇货仍旧砸在手里,成了无人问津的奇怪货。 他耐心也到了头,今日若不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用不了几天他也得把这人处理了。 白扔了到底不如给他挣几个钱。 人侩唯恐错失主顾,就近找了根粗木棍去戳瘫子:“与你说话听到不曾?快——” 话没撂地,腕粗的木棍一下被人撅折了。 春融皱眉挡在瘫子身前:“你为何戳他?”
在春融看来,识字是很了不起的一项本领,识字的人不该被如此对待。 人侩哑口:“这……” 良烁挠了挠头,看来春融是打定主意了。 来之前女君有过吩咐,春融挑谁是谁,鼓励为上,不可打击她信心。 他还能如何? “也罢,就他了。”
人侩见生意做成,深悔方才多嘴,怕他二人反悔,价钱给减了一多半,只要了两千钱。 就这俩人的呆相,要个万钱没准儿都能成! 人侩走后,剩下良烁和春融大眼瞪小眼。 四只眼睛又齐刷刷看向地上的瘫子。 这下可好,买了个奴隶,还得找人给抬回去,他都没这待遇。 姜佛桑得知事情经过,倒是没说什么,“先安置在别苑,他不想写画暂时也别逼他。”
良烁问:“瞧他也不像衣食能自理的,难不成还要再拨一个人去照应他?”
姜佛桑把目光投向春融:“人是你买回来,有麻烦也需你来解决,可有异议?”
春融自然无异议。她既不会做点心,认字也费劲,倒宁可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 只是,“女君,婢子可是给你添麻烦了?”
姜佛桑摇头轻笑:“没准儿还真是个奇货呢。”
丧乱之世,即便是贵胃之家也难逃脱被人掠卖的罹难。 宣和南渡时候,哀帝所生的庆海公主就在逃亡路上为人所掠。后来辗转传卖到南地,这才被燕皇室赎回。 春融买下的这个瘫子若果真能书擅画,那绝非常人。 不过奇货之辞也只是宽慰,不想春融有太多负担。 春融果然松了口气,一再保证会照顾好那个奇货。 她下去后,姜佛桑又和良烁密谈了一会儿。 良烁当天便离了棘原城,直奔真定郡而去。 他这一走,还不知何时能回。毕竟只有个大概的方位,怕是没那么容易找到。 铺子虽已购置妥当,却还不能立即投入使用,按姜佛桑的要求,尚需大肆整修。 良烁现如今担着大管事的职,他离开前把这事交给了新提上来的两个副手去办,姜佛桑只需等待消息即可——等铺子的消息,也等良烁的消息。 可干等也急人,索性为开张做些准备。 三间铺面的功用是早已定下的,一间作食肆,一间卖家什,再有一间专售日用之物。 食肆和家什那边,除了列好的食单和几张草图,她能提供的帮助有限。唯有这日用之物之上,拜爱挑剔穷讲究的先生所赐,她还有些研究。 “日用之物都卖哪些?”
“偏重女子生活方面,譬如南地的胭脂水粉。”
“止这些?”
幽草揪了揪发髻,“婢子打听了,棘原城内专营胭脂水粉的店铺有好几十家,卖南地胭脂的也不少。”
言外之意,做这个并不占优势。 而且她们从南地带的物资有限,等存货卖完,少不得还要通过行商去南地采买。 所谓行商,主要靠长途贩运为生。他们走南闯北,贩卖各种货物,通行各种关卡都不在话下。 这是因为每个大行商的背后都有着权贵的身影。要么权贵本身就是行商的一员,要么权要的亲戚故交倚借其势。而权势的影响力足以让他们在动荡不安盗贼横行的环境中长途跋涉、通关无阻,并从中赚取丰厚的利润。 当然,行商中也有小部分平民。不过他们通常只能在小范围内,从事关卡少、风险小的短途贩运,譬如州郡之间的贩远卖近。 若要采买南货,靠他们显然是行不通的,还是得靠大行商。 以女君萧家儿妇的身份,想搭上大行商倒也不难,只是少不得要让些利出去,那么女君赚钱的空子就不是那么多了。 “这几间铺子本就是试水。何况,”姜佛桑神秘一笑,“谁告诉你咱们就只卖南地胭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