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在佟夫人跟前请了罚,翌日便收拾行礼去了南郊落梅庵。仆从也没多带,止带了菖蒲、春融,并两个洒扫女侍。百货铺生意正红火,吉莲与晚晴要顾着那边;幽草要留在萧府帮她眼观六路;良媪则被她以“庄园诸务需要有人帮手”为由,先一步送去了大丰园。去往落梅庵的路程竟比大丰园还要远,抵达之时日头已经高挂正中。庵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尼,得了消息,早早就在山门前候着。姜佛桑下了步梯,庵主上前,行得是出家人的礼节,称得却是少夫人——也不难理解,毕竟此庵食的是一家香火。姜佛桑回礼:“我要在此暂住些时日,多有叨扰,庵主担待。”
“少夫人哪里话,请。”
沿着凿修过的山道拾阶而行,落梅庵就坐立在半山腰位置,远远望去,但见丛林掩映,若是起些云雾,还真有些像仙境。及至到了近前,才发现这庵并不大,庵内也不设香火,种了满院花草。只不过寒冬时节,多已枯败。庵主笑言:“邬夫人生前爱花,这些都是五公子吩咐种下的。少夫人来得不巧,若等来年开春,届时不光这庵堂内外,漫山遍野都是花儿朵啊的,那才是美极!”
“以花献佛,倒是甚雅。”
姜佛桑收回视线,看向庵主,“身为儿妇,当拜见阿家,烦请庵主带路。”
“少夫人且随贫尼来。”
庵主将她带至居中的那间屋室,偌大的一张供桌,果然只供着邬氏一人的牌位。“故显妣常山邬氏之灵位”——落款:孝子萧元度奉祀、孝子萧元奚奉祀。姜佛桑跪拜敬香之后,环顾四周,视线最后又落在灵位上。“阿家独身在此,实在有些冷清。”
“萧家宗祠亦设有邬夫人的牌位,那里倒是热闹,可五公子不肯呐,他说邬夫人生前就爱清静,受不得乌烟瘴……咳!”
庵主咳了一声,就此打住。姜佛桑笑笑:“那庵主可知,阿家是因何故去的?”
“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庵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灵位,神色怅惘。“想来少夫人也清楚,邬夫人并非使君原配。使君元妻是大佟氏,少年夫妇,恩爱甚笃,生了三子一女,却因疾而亡。“元妻之死令使君悲恸万分,一度不肯另娶。后蒙人荐举做了县吏,因才干过人、勇猛无畏,得了棘原令的赏识。棘原令以甥女许之,便是邬夫人了。“邬夫人嫁给使君后,先是诞下了五公子,等到生育六公子时却遇难产,九死一生才挺过鬼门关,自那以后身上就不大好……“那几年又逢上蛮族入侵,北地乱象横生,使君忙着外事,十天半月不见回府一回,女君忧思过甚,病情转重,不久便撒手人寰。“五公子将满五岁,六公子尚在襁褓,稚子失母,日夜嚎哭,别提多可怜。多亏了大公子。”
“大公子?”
姜佛桑疑问。庵主点头:“使君年轻时爱游侠,大佟氏故去后,三子一女便跟着祖公祖亲住在乡下。及至使君在棘原城落脚成家,邬夫人有了身孕,提出将二老和几个孩子接来同住。二老故土难离,几个孩子也都哭着喊着不愿阿父娶新妇。最后还是使君的老父硬逼着长孙来了棘原,自此养在邬夫人膝下,认邬夫人为母。”
姜佛桑心道,老人家这是为长孙做打算呢。大抵怕萧琥有了娇妻添了幼子,就会置乡下几个孩子于不顾。还有嫡长子的位置……“那长公子与邬夫人关系如何?”
“长公子刚到邬夫人身边时也就七八岁,成日绷着脸,像个小大人,邬夫人逗他说话,他只不肯开口……不多久,五公子降生,他对这个弟弟倒有些喜欢,常抱着顽。邬夫人故去时他就在身边,后来也是他牵着五公子抱着六公子给夫人跪的灵。”
说到这,庵主一声长叹。“当时北边儿已经乱成一锅粥,邬夫人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止一副薄棺,草草下葬……其后不久,皇室南渡,北地彻底沦为赤土。大公子带着两个幼弟东躲西藏,在数名忠仆的护卫下,历尽艰辛才得以与使君的队伍团聚。只可惜,没过几年,萧使君就把五公子送……”“庵主,斋饭已备下。”
一个瘦小的比丘尼出现在殿门口。谈话就此中断。直觉告诉姜佛桑,庵主将说未说的,应该就是导致萧元度与萧琥父子关系恶化的根由。但她对此并无多少好奇,也就没有多问。用罢斋饭,姜佛桑在庵主的陪同下逛了一圈。“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庵主释疑。”
“少夫人但讲无妨。”
“庵主对邬夫人身边事知之甚详,是否为其亲故?”
庵主笑着摇头:“我与邬夫人非亲非故。邬夫人丧母之后来棘原投奔外祖,常去青云庵上香,青云庵是当时棘原城中一大庵,贫尼便是里头的比丘尼之一,就此与邬夫人结缘,此后也多蒙她关照。”
“原来如此。”
姜佛桑颔首。言罢,看似随意的指向某个院落,“就在此吧。”
“此院偏僻,又久不住人,只恐委屈了少夫人。”
“无妨,我此来本为悔过,清苦些才好。只是为表诚心,不便见外客……”“这个少夫人无需多虑,落梅庵除了两位公子等闲是没人来的。庵中也只有贫尼和两个小徒,贫尼已嘱咐下去,让她们不要往这边来,以免扰了少夫人清修。”
姜佛桑谢过庵主。目送庵主走远,这才命菖蒲关上院门。眨眼两日已过。到了第三天傍晚,菖蒲开始坐立难安。“女君,你、你真得要去?”
霞光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冯颢已经等在后门处,这也是她挑选此处的原因。“你说呢?”
姜佛桑乔装了一番,赫然一身男儿打扮。若非为了寻得脱身的机会,她也不会去招惹萧元度。虽然逼到那份上萧元度都没有动手,有点出乎意料之外,但……由她动手也是一样。于萧元度而言,那一巴掌挨的也不算亏。她想借机离府,他不也不想回府么?姜佛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默契,总之结果各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