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得了清静,姜佛桑闭上眼,一脸疲色。 闻到药味,更添烦恼。 命人撤了隐枕,躺下便拉过衾被蒙头盖脸,任良媪如何劝说也不出来。 “女君这是怎么了?”
她少有这般使气的时候,从来都是乖乖喝下,最不需要人操心。 想是怕苦,良媪便软下声,像儿时哄她喝药那般,“今日里头添了甘草,不苦的,你试试?”
姜佛桑非是怕苦,她是有些厌了。 重生以来,身体好好坏坏,就没有真正利索过几日。如此反复,很难不让人感到灰心厌烦。 这样下去还折腾什么?或许她这一世是病死的也未知…… 良媪未听清:“女君说甚?”
姜佛桑叹息一声,重新坐起。 脾气发过了也就过了,药还是得喝。 不等良媪拿勺来喂,她端过药碗,闭气仰脖,又是一气儿灌完。 将药碗搁回漆盘,眉眼口鼻皱作一团。 谁说不苦?苦中多了一味甘,到底还是苦的。 然而有时你又不得不承认,撑着人往下走的可能就是这无尽的苦里零星的一点甜。 就好比生活,也不尽是烦心事,偶尔也有好消息。 这不,才隔几日良烁就谴人送话来,说是第一台花楼机终于造出来了。 姜佛桑如何还能坐得住?她休养了这几天,自觉好些了,就要去大丰园看看。 良媪却不肯放人:“出去再吹了风,回来又得倒下,离过年还有几日?女君难道就在病榻上过了。”
姜佛桑知道她是忧心自己的身体,她自己何尝不想彻底好转? 但花楼机啊,她心心念念之所在,不亲去看一眼实在睡不安枕。 隔日钟媄来了扶风院,说起她府上有位最擅治风寒的医官,几乎药到病除。只是腿脚不便,不出外诊。 良媪思来想去,终究不想女君抱病过年,也怕惹得主公和佟夫人不喜。遂同意过府诊治。 她原是要亲自跟着的,姜佛桑抱着她胳膊撒了通娇,直说看诊回来就想吃到她亲手做的髓饼。 良媪无奈,少不得依了她,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一再叮嘱菖蒲好生照看,这才放行。 马车出了萧府,直接驶往北郊。 钟媄上车后便哀叹连连:“良媪若知实情,下回定不准我登门了。”
姜佛桑也不想拿假话哄骗良媪,只等看完花楼机回去再坦白。 玩笑道:“媪若不许你登门,你翻墙便是。”
“那我岂不成了登徒子之流?”
钟媄嘀咕罢,端详起她。 今日出门明明未施脂粉,双颊却红扑扑的,想来也无甚大碍了,又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你可要争气些,快好了罢。”
顿了顿,又问,“你们南地的贵女是不是都如此?成日病恹恹,风吹就倒。”
两人如今熟了,这些话随口就来,没有恶意,当然也算不上冒犯。 姜佛桑轻咳了两声,道:“是我自己不争气,你倒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钟媄摇头:“我问过良媪,她只说你自小体弱。依我看,若无重症宿疾,那定是少外出少走动的缘故。成日关在宅子里,天长日久,再好的身体也要败坏了。等来年开春,我带你去草场跑马——” 菖蒲听着前面还觉得钟女郎有心,听到跑马,立即拦住了她:“二娘子,女君怎能骑马?”
钟媄就道:“我能骑,她为何不能骑?”
有马车有仆役,何用女君亲自骑马?一则不雅,二则女君的身板哪经得住那样折腾。 再者,“女君从未骑过马,她也不会骑。”
“不会那就学,多简单的事。”
姜佛桑拦下菖蒲:“她说得对,不会就学。”
又对钟媄道:“那我就提前拜个师,你可要把这事放在心上才好。”
钟媄拍了拍胸口:“包在我身上。不过菖蒲说得也不无道理,似你这弱不禁风的小模样,从前又未接触过的,急不来,得先把底子打打好,譬如爬爬山、走走路。”
这话菖蒲勉强赞成,哪能上来就跑马呢? - 别苑那边的人全迁到了大丰园,也包括春融以及她买回来的那个燕来。 春融本是不愿意的,但英师父都搬了来,为了便于教习,她自然也要跟来。 又一想,良烁和辛辛苦苦寻来的陈缣娘都在大丰园中,足见女君对大丰园的重视。况且女君说过,将来要把大丰园交予她护卫的,那她应该提早担起重任。 知道女君今日要来,春融和良烁、冯颢早早就在山门前候着了。 才见着马车的影子,她就叫了一声,顺着青石径一路跑着迎了上去。 “女君!”
姜佛桑听到她洪亮雀跃的声音,掀开车帘,笑着唤了声春融,招手让她上来。 春融都没等驭者停下,灵巧一跃就跳了上去,看得钟媄直竖大拇指。 郊外的风远比城中大,马车直驶到主园入口处才停。 钟媄没想到这么大的庄园竟是五表嫂的,自入园嘴就张得合不拢。 心知表嫂此来必有正事要与那几位管事商议,自己不好在场,便指了个从人带自己四下游览一番。 内室炭盆烧得正旺,姜佛桑烘了烘手。 她前不久才来过一趟,并没有多少细情要问,良烁约略交代了一下便直奔主题,要让人把花楼机抬来给她看。 姜佛桑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去吧。”
一行人簇拥着她又去了缭作所在的园子。 由于缭作才只建设一半,花楼机现放在匠人的寝舍。 陈缣娘也在。姜佛桑还未来得及细观花楼机,目光先就落在了她身上。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缣娘,高兴地笑着,是实实在在的笑,本已浑浊的双目重新有了光亮。因着这点光亮,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姜佛桑觉得,直到此时此刻,陈缣娘才真正“活”了过来。 “女君。”
陈缣娘转过头,和其他人一样唤她。而后指着花楼机,激动地说不出话。 庄园内的织娘现在普遍用的是互动式双综机,比踏板织机改良了许多,却并不让她如何惊艳。 倒是束综提花机给了她很大的惊喜,比陈家的多综多蹑机精进太多,提花也更为完善,她近来一直用的也是这个。 至于花楼机,虽然姜佛桑提过,但并不笃定。她也以为没个三年五载造不出来,甚或这辈子都未必能造出来。 没成想,终是让她见到了。 “你不曾骗我。”
姜佛桑对上她泛红的眼眶,笑:“我自不会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