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左岸找的酒店入住，距离德约卡夫工作的地方不远，离他家也不远。　　晚上，“伟中”的四个人在酒店附近的一家小酒吧里。　　圣米歇尔喷泉和莎士比亚书店之间纵横的小巷中有一大片门面不大的餐馆、酒吧、小商店。正逢周末，人气正旺，但不算喧闹，游客中夹杂着不少学生模样的少年在穿梭。　　他们去的酒吧面积不大，人不多。一个少年站在吧台旁边，边弹吉他边唱，偶尔独自舞上一段。他脱去了外套，白色暗花的衬衣，深灰色的裤子，系带的黑皮鞋，规规矩矩的头发，青涩的脸庞，和中国那些理工科大学男生的模样并无太大区别，该是附近学校来打工的学生吧？　　酒吧里只有一个服务生，二十岁左右的女孩，金黄色的直发，黑色的抓绒衫，也是学生的气质。　　“伟中”的四个人坐在酒吧里，从各自的视角谈着对未来万物互联的智能世界的理解，谈着他们当下奋斗中的痛与快乐。聊完一个段落，停下来，倾听片刻少年的歌唱，喝一口清爽的啤酒。　　老赵是基础研究的视角，他的主要任务是把“钱”变成“知识”。这些年公司除了组织自己的专家们做研究，还越来越注重和国内、海外一流高校的合作，通过资助学术界而获取“知识”。　　“伟中”作为一家公司，一个商业组织，难免更看重短期的市场需求和利益回报。而外部学术界的大拿们往往会去研究更遥远的理想世界，他们发表的论文、申请的专利等研究成果像通往未来的荒野上的点点灯火。　　“伟中”认为只要他们的研究与公司对未来的规划大致相同，就可以寻求合作，从“钱”等方面支持他们。荒野上的灯火越点越多，总是可以帮助自己更好地感知未来，并且选择更优的路径，跑得更快。　　任志刚是产品研发的视角，他的主要任务是把“知识”和“钱”变成公司的“能力”，包括公司的产品能力、专业服务能力、解决方案能力等。　　路文涛和吴锦华是一线销售的视角，他们要把公司的“能力”变成“钱”。既要向客户销售公司的产品、专业服务、解决方案，从客户那里赚到“钱”，又要洞悉客户的痛点和诉求，推动公司走在正确的路上。　　他们这一晚在塞纳河畔碰撞，火花四射。　　吴锦华大部分时间在倾听。但与刚刚毕业加入“伟中”的时候不同，她心底里少了一些对有作为的前辈的单纯崇拜，多了一些对自己未来的作为的决心和规划。　　路文涛焦虑地说：“我不管，不管什么时候能搞掂德约卡夫，老赵，散热的问题必须马上解决，家里别又给一线埋雷！我们不至于就等着在一棵树上吊死吧？研发不能在‘对标’的时候一顿忽悠，等到一线签了单你们又说搞不掂？我们的产品领先不能只是在‘PPT’上领先吧？”

老赵看了一眼任志刚，说：“也不是讲完全没有别的方案，只是别的方案成本要高一些，我们认为德约卡夫研究的仿生散热技术的成本更低。”

“伟中”对各个客户部和产品研发团队的经营目标的要求都很高，产品销售收入、利润率的目标达成情况占了任志刚的“KPI”的大头。　　路文涛懂得任志刚的诉求。任志刚要对产品的收入、利润负责，自己要对销售合同的收入、利润、现金流负责，殊途同归，两个人都有降成本的责任。　　他嚷道：“老任，我们必须定一个Deadline（最后期限），到时候你们还搞不掂，我必须推动公司领导决策，不管A方案、B方案、C方案，能降成本当然好，实在降不了我们也必须按契约交付，不能破坏和客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几个人又商量好，路文涛和吴锦华在巴黎多留几天，继续参与下周上半周与德约卡夫的沟通。　　他们回到酒店。　　吴锦华房间在路文涛房间的隔壁。房间不足二十平米，显得逼仄，但外面有一个小阳台。　　吴锦华拉开玻璃门。阳台很小，钢铁架子搭的，木头地板，齐腰高的铁栏杆，放了一把椅子。她走出去，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呀！”

她看见近处是鳞次栉比的不规则形状的古老建筑的屋顶，远处的埃菲尔铁塔亮着鹅黄色的灯，既耀眼夺目，又不张扬。　　相邻的阳台传来动静，路文涛走了出来。两个阳台不相通，但中间只隔着半人多高的花坛，花坛里种着小树来分隔。　　吴锦华欢呼：“好赞！我们的阳台上看得见埃菲尔铁塔！”

路文涛满不在乎地说：“巴黎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得见埃菲尔铁塔好吧！”

话音未落，铁塔逢整点的闪光时间到了，就见铁塔上灯光闪烁了起来，如烟花绽放，又似繁星拥挤在一起斗艳。　　两个人凝望着在暗夜里熠熠生辉的埃菲尔铁塔。　　第二天是星期六，他们已经计划了四个人一起逛巴黎。星期天吴锦华约好了由她那位在法国子公司工作的同学招待她。　　吴锦华说：“文涛大哥，明天去逛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运动用品商店，我要买一套早上跑步的衣服。”

路文涛疑惑地问：“上次我们去‘奥特莱斯’，你不是刚买齐了你的运动装备吗？怎么到巴黎来首先想着买跑步的衣服？”

吴锦华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去塞纳河边跑步。”

尽管在下午喝咖啡时没有多发言，但路文涛认真听着德约卡夫的每一句话，留意着他的每一个表情。他顿时反应过来，问：“你不会是想着要去偶遇德约卡夫吧？”

下午寒暄的时候德约卡夫说到他有早晨跑步的习惯。并且，当吴锦华感慨第一顿午餐一不小心坐在了巴黎圣母院和莎士比亚书店旁边时，他炫耀了他在塞纳河边跑步，经过的那些地标。　　吴锦华小心地问：“你觉得不好啊？公司前辈们有那么多在停车场、机场、高尔夫球场守株待兔等客户的经典。”

“伟中”初到海外发展，毫无名气的时候，前辈们蹲在客户的茶水间、地下停车场，守在客户要去的机场、球场，帮客户拎包，英语不行就带着最真诚的傻笑，一次，两次，三次，一步一步挤到客户眼前。　　路文涛说：“我觉得没有必要吧？情况不一样，当年那是急着认识客户，和客户建立长期的关系，是客户经理的责任和独特价值。这是和学术界打交道，老赵、老任他们更有共同语言，也是他们的责任。老实跟你讲，我没想我俩多留几天就能自己去说服德约卡夫，我是想掌握第一手的情况，将来要是搞不掂，我踢老任的屁股踢得更准。家里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案，必须给客户按契约交付！”

吴锦华说：“我感觉德约卡夫对我印象还好，我本来也想感受一下在塞纳河边跑步的感觉，要是真的遇到他了，我不会瞎聊、瞎承诺的，拉近拉近距离就好。”

路文涛考究的眼神看着吴锦华，觉得她眼睛里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　　吴锦华被他看得紧张，微微低下了头。　　路文涛说：“我也发现他对你印象挺好！你要去跑步，我不怎么赞同，也不反对，但是我觉得你是漏电体质，你小心别漏电！”

“漏电体质？”

“这是以前埃及，现在公司做网络安全的一个老兄弟发明的词，当年他是我们的‘金句王’，他说有的女人并不是自己刻意乱放电，但就总是容易电到别人，叫漏电体质。”

“我哪里有漏电？！文涛大哥，你才漏电吧！你和埃莉诺那街头拥吻，我看见你是电力十足的样子呀！”

“你胡说！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了吗？我，我，好，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反正我是世界上少见的正人君子。”

见他急了的样子，吴锦华又笑得露出了七、八颗洁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