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敏的心顿时像凹陷下一块,痛得眼眶微微泛着红意。二十年看似和睦的夫妻关系,就在叶盛年疏离而又漠然的话语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裂开了一条难以弥合的缝隙。她并不是愚钝到那般不知事理,这些年来叶盛年总是对她忽冷忽热,爱搭不理,不过因为心中对当年的事情还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过了二十年,他却仍是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高敏的拳头握得死紧,护理得分外漂亮的指甲狠狠得抵在手心,力度大到留下深红的印记。都说先爱上的人便输了,那打从一开始,她就输得彻彻底底,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是她对他一见倾心,不管不顾非他不嫁,否则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田地。那句话在肚子里憋了二十年她也没有问出口,你是不是还记挂着那个女人,是不是在你的心里还是为那个女人留下了一块不能侵犯的领地?答案分明是心知肚明,她却仍是想问,却又害怕从男人嘴里吐露出的话语只会叫自己难过。“叶盛年,”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化作了哭腔,高敏愤恨地盯着他,那恨意却怎么也到不了心底,“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要这么对我们母女俩!”
“你做错了什么,”叶盛年幽深得难以探测的目光在庭院外飘忽不定,半晌才缓缓问道,“你难道不知道?”
高敏的瞳孔登时放大,心里空荡荡得没有着落,那时候女人恳求的声音猛地钻进大脑。她似乎是求过自己,但结果全是徒然,自己又怎么会白白将她放过。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个空旷得叫人害怕的房间,落地窗边乳白的窗帘被风吹灌而腾起,鬼魅而又妖娆。那个女人站在窗边,苍白得近乎纸片般的脸上惨然一笑,白色的席地长裙和及腰的乌黑长发被风吹得腾起。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高敏苦苦思索着。“高敏,我不恨你,真的。”
她记得那个女人是这般说的,嘴角噙着有些凄凉的笑意。可她的回答呢?高敏不会忘记,她眼里透出得光几乎是歹毒,冷漠而又绝意道:“可我恨你。”
高敏恨她,几乎是恨进了骨子里,那股怨恨已经一点一点滋生漫布进了骨髓,怎么也驱散不去。她恨为什么是那个女人呆在叶盛年的身边而不是自己,她恨叶盛年带着和熙阳光般笑意的目光总是看着她,她恨为着那个女人的缘故,叶盛年半点也不肯留情于自己。她拼了命地夺走了那个女人的一切,“叶夫人”的名号也好,叶家的地位也罢,她发现自己就算是获得了这所有,却仍是没有得到叶盛年一丝丝的情意。就连叶馨爱的出世,也都带着多少算计和阴谋。他果然还是记恨着这件事情,为着那个女人始终不肯原谅自己。叶盛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仿佛是回忆起许多往事般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他闭了闭眼眸缓声道:“我累了,从前的事情不想再提。”
“我推你进屋休息。”
高敏伸手想要去碰轮椅,却被对方一句话截了下来。“不必了,这些事情叫老陈就好了。”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疏离和冷漠,“你的东西我已经叫佣人搬到别的房间里去了。我现在身子不舒服,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要扰着你睡觉了。”
表面上看叶盛年似乎是对她关心有加,但其中的隔离高敏又会怎么察觉不出。佣人听到召唤匆匆地赶了过来,将叶盛年推进了屋内。他微闭着眼眸,有些浑浊的液体湿润了眼角。那些过往旧事,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了。然而现在每每想起,却仍像是牵扯神经一般止不住地疼痛,心里的酸楚拼命地向上翻涌,似乎在昭示着那时候的不平静。如果没有遇见高敏就好了,叶盛年不止一次地这么想,他只是想同自己心爱的女人平平淡淡共度一生。在暮年的时候,同她在昏黄的夕阳下静静坐在海面无波的沙滩上,相拥看着那抹阳光慢慢沉入地平线。而如今,身边再无她相伴,连自己和她的女儿都要叫人白白欺侮。自己尚且能够看见的地方倒还能趁着苟延残踹之际为她主持公道,但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叶安然又吃了多少苦头。他只要想一想,便觉得说不出的心疼。高敏想要去扶轮椅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叶盛年叫来佣人将他推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那点客套的习惯也不愿再讲,想要清晰干脆地同她划清界限?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不过是一时恼怒嚷嚷了几句,叶盛年便要同她分房而住,仿佛是不想和她牵扯上丝毫关系,要离得远远的一般。叶盛年啊,叶盛年,那个女人到底在你心里留下了怎样磨灭不去的东西,叫你即使二十年的时光流逝却仍是对她念念不忘?还是说男人瞧见同她一起生下的叶安然,突然被勾起了过往的点点滴滴,猛地忆起了旧情?高敏不明白,那个女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却还是始终阻碍着她的幸福。她也好,她的孩子也好,都成了自己通往美好未来的一块绊脚石。她脑海里浮现出叶安然那张同那个女人几分相似的脸庞,心里浓浓的恨意非但没有消减,反倒愈加滋生。既然你不叫我好过,我岂会轻饶了你!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房间的窗沿上,透过橘黄的窗帘折射到床上,光线刺眼得叫人难受。叶安然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悠悠然伸了个懒腰,眼前的视线渐渐在雪白的天花板上聚焦。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她几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四下打量了几下屋子里的成设,才想起这是在沐优优外边租的公寓里。她打了个哈欠,走到隔壁的房间里看了一眼。沐优优还在熟睡,裸露在被子外面的白皙手臂紧紧抱着枕头,细细的睡裙衣带滑落下来堪堪落在手臂上,透着几分性感。阳光轻轻洒落在她身上,长而密的睫毛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她倒是清闲自在,叶安然嘴角轻轻弯起,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那晚从葵玫出来,天色已经黑近,沐优优便嚷嚷着要她在自己的屋里住下,想着若是这个时间点回去,免不了要被秦姨一阵唠叨,叶安然也便应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