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丹女士奇怪地问陈米可。陈米可轻叹了一口气。“Alex的爷爷是不是在一次出海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同伴说他死在海上?”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转移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是,Alex的爷爷奶奶结婚很早,他爷爷走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Alex奶奶独自抚养孩子,可惜没几年,也过世了。”
丹女士回答。“……所以,你并不知道,其实Alex的爷爷并没有死,而是,回到了大海里。”
陈米可轻声道:“几百年来,这个家族一直生活在这个诅咒的阴影下,事实上,他们已经想到了对策,那就是,在三十岁基因突变后,他们就下潜到水域里生活。他们有腮,可以在水里生活,只是回到海里,就意味着最彻底地进化成人鱼,他们不能够再次上岸。”
“你说,你的丈夫懂得与海豚交流,这是他们家族的技能。事实上,这也是他们家族的归宿。Alex的爷爷回到了海里。在临走前,他一定叮嘱过他的儿子,当身体发生异变的时候,就回到水里生活,像一条鱼一样生活,他们毕生都在学习在水下生存的技能,做渔民,当潜水员……他们的前三十年,都只是为了回归大海而做准备。事实上,在认识你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所以——”丹女士呆呆地听着陈米可的话,听到这里时,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变得冰冷,冷得,就好像置身在那个浩瀚冰冷的深海里。所以,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他最终爱上了她。他其实是一直躲着她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在岸上的时间不多了,他明里暗里,拒绝了她好多好多次,可她偏偏不知趣,偏偏要缠着他,最终,缠走了他的心。他说对不起,因为他只能给她短暂的快乐。可是,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她啊。是她,让他最终选择,留在了岸上,留下来,再留下来多一些时间,哪怕,哪怕最终死在她的怀里。她的爱,是置他于死地的毒药。丹恍惚间想起。多年前,当她赖在他的怀里,求着他别离开自己的时候,他温柔的眼眸里,那宛如深海般的忧伤与决绝。他说“我爱你”,以我之心,以我之命。倾我所有去爱你。而她的爱呢?如小女孩一样不断的任性,不断地索求,一步一步,将他推到死亡的深渊。“不过,我相信,他做这个决定时,是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用他余下的寿命,换来和你在一起的几天。”
陈米可轻声道。丹女士没有说话,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当爱情的真相终于被掀开,她才发现,男人的深爱,竟已深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甚至于,无法承受。为什么,不把这个选择交给她?如果她知道真相!如果她知道这一切,她一定会放手,她会亲自将他送到海边,她会对他笑着挥挥手,目送他远去,就像从前无数次目送他下潜一样,就算他再也无法回到水面,可是,她要他活着。可是,丈夫什么都没说。那个寡言的,英俊的,安静的,总是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男人,用最后的深情,来完成了他对她的承诺。在他们决定在一起的那天,他对她的誓言:无论贫困富贵,困难或者疾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可她宁愿他违约!见丹女士崩溃的模样,陈米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刚才也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告诉她真相。真相虽然伤人,却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这样生死不顾地爱着自己。是多么多么幸运的事情。陈米可莫名地想到了岳司南,想到他们在赛马场,岳司南轻描淡写地接过那几个孢子时候,淡淡然地说:“你死,我死。”
那样的平静,平静地好像那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啊呸——陈米可赶紧把自己的手背狠狠地捏了一下,居然拿岳司南那个变态和这位情圣相比,简直是侮辱情圣啊。岳司南就是一个不怕死的混蛋。他才不是为了她呢。“我……对不起,我失态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丹女士虽然被真相深深地震惊着,但长久以来的教养,还是让她掩饰住自己眼里的泪水,她勉强打起精神,颤声对陈米可告辞。转身就要离开这个房间。不然,等Alex醒来,看着自己在哭,她该怎么解释?陈米可“嗯”了一声,同情地望着丹女士转身离去的背影。丹女士的肩膀在不停地耸动,显然已经泣不成声,只是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而已。陈米可到底于心不忍。在丹女士走到门口时,她再次多管闲事地叫住了她,“丹女士!”
丹停下脚步。“其实对他而言,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遇见你。他不愿意离开,只是不愿意回到没有你的世界里。因为……如果身边没有你,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只剩下寂寞。”
寂寞,如深海。所以,他何其幸运,可以在这样寂寞的一生里,爱上她。丹女士没有回头,肩膀的耸动却略微轻了一些,她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低低地回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的安慰。陈米可其实还想说什么,不过,想了想,又忍了下去。陈米可其实想问丹女士:Alex的爸爸,都给Alex留下什么玩具了?他爸爸知道这个宿命,不可能不为他的儿子打算吧,如果她没有猜错,应该也会留下怎么与海洋生物沟通的一些技巧,甚至于,早已经为他规划好以后该怎么在水里生活了。可——难道,让Alex从此以后去水里生活吗?就这样,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的妈妈?还是想法子找到那段变异的基因才是正道,还有几天时间呢,她不能就这样放弃。陈米可正在纠结的时候,丹女士已经离开了房间。Alex也在同时,悠悠地醒了过来。